破败的城隍庙,成了临时的指挥所与庇护所。乙木凭借其内卫暗桩的身份,悄然外出,带来了食物、清水以及一些必要的物品,并不断将外界的风声带回。
李元芳臂上的伤口已由狄仁杰亲自重新清理上药,包扎妥当。他与曾泰在庙内一角,借助乙木找来的简陋器皿,开始尝试破解那黑色粘液的秘密。曾泰将脑海中所有关于密写、药剂的古籍记载反复检索,李元芳则按照狄仁杰的指示,将刮下的微量粘液分别滴入稀醋酸、浓茶汁、甚至捣碎的姜汁、葱白液中,仔细观察其变化。
如燕与乙木则专注于那条“垃圾”线索。经过乙木的暗中观察与如燕的巧妙接近,他们确认了那名负责清运四海货栈垃圾的粪车夫老钱,确实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孤寡老人,对此中内情一无所知。这反而更利于行动。
这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燕与乙木悄无声息地埋伏在四海货栈后巷的阴影中。当老钱赶着粪车,如同往日一样,从货栈后门接过几大桶混杂着烂菜叶、碎纸屑和污物的垃圾,倒入车中,慢悠悠地离开后,如燕与乙木便远远辍了上去。
待老钱将粪车赶到城外固定的倾倒处,完成工作离去后,两人才迅速上前。忍着刺鼻的气味,用早已准备好的长杆和钩索,在那些刚刚倾泻出来的污物中仔细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量寻常垃圾中,他们果然发现了几团被揉皱、沾染了污渍,但质地明显不同于普通包装纸的厚实纸团,以及几块颜色深暗、似乎浸过某种液体的碎布头!
两人强忍不适,用油布将这些“宝贝”小心包裹好几层,迅速带回城隍庙。
庙内,李元芳与曾泰的试验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当李元芳将一滴新调配的、按照曾泰回忆的某个古方,以明矾水混合少量朱砂粉的液体,滴在一块沾染了黑色粘液的碎纸片上时,奇异的现象发生了——那黑色的粘液区域,在液体浸润下,竟缓缓浮现出澹澹的、扭曲的红色痕迹,隐约构成了几个数字和类似标记的图样!虽然依旧模湖,且很快又渐渐隐去,但这足以证明,他们找到了正确的显形方法之一!
“成功了!”曾泰压抑着激动,低呼道。
狄仁杰闻声过来,仔细查看了那短暂显现的痕迹,目光湛然:“好!虽未能完全显形,但方向无误!看来,需要更精准的药液配比和显形条件。”他看向如燕和乙木带回的纸团和碎布,“这些……或许能提供更清晰的样本。”
众人不顾污秽,立刻在庙内空地上铺开油布,将那几团污纸小心展开。这些纸张明显比寻常纸张更厚实坚韧,虽被污物浸染,但依旧能看出原本的质地。狄仁杰亲自调配药液,这一次,他更加谨慎,调整了明矾和朱砂的比例,并加入了一丝乙木找来的、性极温和的草木灰水。
他用干净的毛笔,蘸取新调配的药液,轻轻涂抹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碎布边缘。众人屏息凝神,紧紧盯着。
片刻之后,那深暗的布片上,先是毫无变化,就在众人略感失望之际,一行行细密的、呈现暗红色的字迹,如同水中浮影般,缓缓地、却清晰地显现出来!不再是零散的词语,而是完整的句子和数字!
“……甲字柒佰贰拾肆……洛口仓……转……安平记……”
“……折冲府旧械……叁仟……兑……四海……”
“……贞观十一年……亏空……乙字……佰……掩以漕耗……”
字迹清晰,虽然依旧夹杂着代码和简称,但其中透露的信息,足以令人嵴背发寒!洛口仓(前朝重要粮仓),折冲府(唐代军府)旧械,贞观十一年(当朝年份)的亏空,以及反复出现的“安平记”、“四海”等字样!
“安平记……”狄仁杰目光锐利如鹰,“看来,这‘安平记’便是他们在账目上使用的暗号,与那‘安’字印记对应!而‘四海’,无疑就是四海货栈!他们竟然还涉及倒卖军械!”
这些密写记录,分明就是安乐门通过漕运贪墨、倒卖军械,积聚复辟资金的铁证!而去岁大水后,他们急于清理核对的,正是这些可能暴露的密写底账!
“大人,有了这些,是否足以……”李元芳握紧了拳头。
狄仁杰却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凝重:“这些垃圾中残存的密写碎片,虽能佐证,但仍是零散物证,难以直接指证吴永德便是主谋,更无法撼动其背后整个安乐门。我们需要的,是那本记录了完整脉络、尤其是资金最终流向和核心人员名单的底勘簿原件!”
他看向乙木:“乙木,你之前提及,吴永德在城北有一处庄园,由老管家看守。他平日甚少前去?”
“是,狄公。那沁芳园规模不大,位置也相对僻静。”
狄仁杰沉吟道:“吴永德生性多疑,经昨夜之事,他定然会将最重要的东西放在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州府书房目标太大,府中卧房亦不够隐秘。那处他平日不常去、由心腹老仆看守的城外庄园,或许正是他藏匿真正核心秘密的所在!”
众人眼睛一亮。这确是一个合理的推断!
“可是,恩师,即便在庄园,也必有守卫,我们如何潜入搜寻?”曾泰问道。
狄仁杰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不必潜入。我们要让他,自己带我们去!”
“大人的意思是?”李元芳疑惑。
“打草惊蛇,引蛇出洞,而后……黄雀在后!”狄仁杰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吴永德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是这些密写账目落入我们之手,更是那本真正的总账底簿被发现。我们便给他再加一把火!”
他迅速下达指令:
“元芳,你设法将我们已破解部分密写消息,以及找到了关键物证的风声,巧妙但能确保传到吴永德耳中的方式放出去。要让他相信,我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他那城北的沁芳园!”
“乙木,你调动内卫可信的暗线,严密监控沁芳园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吴永德或其心腹是否前往。”
“如燕,你与乙木配合,在沁芳园外围设伏,一旦吴永德或其心腹携带物品离开,务必盯紧,查明其最终去向。”
“曾泰,你与我一起,继续研究这些密写碎片,尝试破译更多代码,尤其是‘安平记’与资金流向的关联。”
“是!”众人领命,精神大振。狄仁杰此计,可谓攻心为上,直指吴永德最脆弱的神经。
果然,当日下午,乙木便传回消息,吴府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吴永德虽未离府,但其心腹管家却带着两名随从,神色匆匆地乘车出了城,方向正是城北!
鱼儿,上钩了!
狄仁杰闻报,脸上并未露出喜色,反而更加沉静。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吴永德这只老狐狸,是会选择将账目转移至更隐秘处,还是会狗急跳墙,意图销毁?无论哪种,都将是他们人赃并获的绝佳机会!
暮色再次降临,笼罩了汴州城与城北的郊野。沁芳园方向,一切看似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激流暗涌。狄仁杰站在城隍庙破败的门槛边,望着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与距离,落在了那座看似安宁的庄园之上。
收网的时刻,快要到了。但狄仁杰心中清楚,即便抓住了吴永德,拿到了账目,也仅仅是斩断了安乐门伸向漕运的一条触手。这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邪道组织,其根基究竟有多深?还有多少吴永德这样的棋子,潜伏在朝野各处?这一切,都还是未解之谜。眼前的胜利,或许只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