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的雾，浓得化不开。
林野划着那艘破船，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他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手臂早就酸麻得没了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四周是纯粹的白，看不到岸，也分不清方向，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和这一船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包钱就在他脚边，用油布包着，沉甸甸的。以前觉得这东西能压得住阵脚，能买来命，现在却只觉得它烫脚，像块烧红的烙铁，随时会烧穿船板，把他拖进江底。
脑子里乱得很，一会儿是梁弘远倒下去时那双不甘的眼睛，一会儿是强子转身时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晃，最后定格的是苏禾的脸，不是哭也不是闹，就是一种……彻底的，凉透了的失望。那眼神比老王留下的匕首还利，扎得他心口到现在还一抽一抽地疼。
“赢了？”他对着浓雾低语，声音嘶哑得自己都陌生。这他妈的算哪门子赢？赢了座刀山，赢了片火海，把自己在乎的人都烧没了，就剩下他一个，孤零零地站在灰烬里。
他累了。不是身体上的，是骨头缝里，是那股一直撑着他往前冲、往上爬的狠劲儿，泄了。就像一根绷得太久的弦，“啪”一声，断了。现在浑身都软了，空了。
船顺着水流漂，他懒得再划桨。从油布包里抽出几沓钱，崭新的票子，带着印刷品的特殊气味。他用手指捻着，边缘割得指腹生疼。就是这些东西，让他失去了兄弟，失去了可能存在的安稳日子。他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留着……下崽儿吗？”他嗤笑一声。然后，做了一个自己都没太想明白的动作——他拿起一沓钱，掂了掂，手臂一扬，把它扔进了江里。
钞票散开，粉红色的纸片在灰白色的雾气中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地落在浑浊的江面上，很快就被水流吞没，连个响动都没有。
他看着那消失的钞票，心里先是咯噔一下，随即，一种奇异的、带着点痛快的轻松感，竟然慢慢浮了上来。好像扔掉的不是钱，而是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
他又拿起一沓，扔了出去。
接着是第三沓。
动作越来越熟练，心里也越来越空，但那空，不再是之前的虚无，而像是一种……清仓，把那些肮脏的、沉重的负担，一点点从身体里清出去。
他留了一部分，不多，塞进贴身的衣服里。剩下的，连同那个油布包，被他一股脑地推到了江里。那包钱在水面上冒了几个泡，沉沉地坠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船底，大口喘着气。不是后悔，是一种脱力般的虚脱。
船还在漂。雾似乎淡了一点，能隐约看到远处江岸模糊的轮廓，像是用最淡的墨在宣纸上勾勒出来的。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在乎。
他现在就想上岸，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担心有人寻仇，不琢磨下一步算计，就只是睡一觉。
船终于慢悠悠地撞上了浅滩，搁浅了。林野跳下船，冰凉的江水没到小腿，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回头看了看那艘破船，又看了看茫茫江面，然后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岸上走去。
脚下是松软的泥沙，带着水汽。他找到一个高处的土坡，一屁股坐下去，背靠着一棵老柳树。阳光勉强穿透残余的雾气，落在身上，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
“清静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