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弥漫着霉味和恐惧的砖窑出来,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林野才感觉自已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稍微落回去了一点。老管家崩溃的供述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凿进他的脑子里。
通源钱庄。地下密库。扳指钥匙。暗处守卫。报警机关。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座防守森严、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也指向了他梦寐以求的、足以将梁弘远彻底碾碎的罪证。
他没有耽搁,甚至没顾得上换下被雨水和泥泞弄脏的衣服,直接赶到了位于城北、靠近通源钱庄的另一处秘密据点。这里比城南小院更隐蔽,也更狭窄,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地下洞穴。
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黑暗,映照出几张同样疲惫却眼神灼热的脸。老王,还有另外两个全程参与、绝对信得过的老兄弟。
没有废话,林野直接蹲下身,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勾勒出通源钱庄及其后院的轮廓,标出了水井伪装的入口位置。
“密库就在这里,地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入口是伪装的,有机关,需要那枚扳指和特定的手法才能开启。”他用木炭点了点那个代表水井的圆圈。
“明面上有两个护院,但老东西交代,暗处至少还有四个,分两班,都是硬茬子。”林野的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兄弟,“最关键的是,库门有报警机关,不懂行的人乱碰,或者强行开启,立刻就会惊动钱庄,甚至可能直接连通治安队那边。”
气氛瞬间凝固。
之前行动成功的兴奋感,像被一盆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现实压力。
“野哥……”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兄弟,外号“黑熊”,瓮声瓮气地开口,眉头拧成了疙瘩,“这……这他妈是铁桶啊!硬闯?怕是连库门都摸不到,就得被包了饺子!”
老王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草图,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脸色凝重。
林野没指望他们立刻想出办法,他自己心里也同样乱麻一团。希望就在眼前,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能不能……想办法把老管家弄进去?让他帮我们开库门?”另一个兄弟,机灵些的“泥鳅”(此泥鳅非彼泥鳅,是另一个擅长溜门撬锁的兄弟)试探着问。
林野摇头,否定了这个天真的想法:“老家伙吓破了胆,就算我们拿刀架着他,进去后他随便弄出点动静,或者故意触发机关,我们都得完蛋。而且,梁府很快会发现他失踪,时间上我们耗不起。”
地下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几个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群困兽。
难道,费尽周折,撬开了老管家的嘴,拿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宝藏近在咫尺,无法得手?
不甘心!像毒火一样灼烧着林野的五脏六腑。
他猛地站起身,在地窖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冰冷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汗味和油灯燃烧的烟味,呛得人喉咙发痒。
硬闯是送死。智取……又无门可入。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借助?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老刀!
那个神秘莫测,似乎无所不能,却又始终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盟友”!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几位兄弟疑惑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们……不进去。”
“不进去?”黑熊愕然。
“对,不进去。”林野重复道,眼神锐利得惊人,“我们把密库的位置、守卫情况、机关设置,还有这扳指的印模,”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小心翼翼用油纸包好的黏土印模,“全部,交给老刀。”
“交给他们?!”老王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野哥!那里面可是……可是能扳倒梁弘远的铁证啊!我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就这么白白送给他们?!”
“白白?”林野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谁说白白送给他们?”
他走到地窖中央,油灯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暗夜中的魔神。
“里面的东西,是烫手山芋。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就算侥幸得手,能带得走吗?能保得住吗?梁弘远会发疯,他背后的人会发疯,陈其庸那条老狐狸也不会坐视!我们拿什么顶?”他环视三人,语气咄咄逼人,“到时候,我们就是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
老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黑熊和“泥鳅”也沉默了,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他们不怕死,但不想毫无价值地死。
“但老刀不同。”林野话锋一转,“他们有这个能力打开密库,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我们要的是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仇恨和嘶哑,“是梁弘远的命!是给铁柱报仇!是给强子讨回那条胳膊!”
他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我们把消息给他们,交换条件就是——”他一字一顿,如同宣誓,“彻底扳倒梁弘远的、最核心的证据,必须由我们的人,亲手!送到该送的地方!我们要亲眼看着他身败名裂,锒铛入狱!我要亲眼看着他……死在牢里!”
地窖里一片死寂。只有林野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这是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将最大的战利品和主动权拱手相让,只为了换取一个亲手复仇的“仪式”。无异于与虎谋皮。老刀是否会遵守承诺?得手后是否会过河拆桥?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林野已经别无选择。这是他能在绝境中看到的,唯一一条可能通往复仇,并且有一线生机保全自身和这些兄弟的路。
他在赌。赌老刀更需要那些证据去达成他们未知的目的,赌他们还需要自已这颗棋子继续在江城的棋盘上发挥作用,赌那虚无缥缈的“合作诚意”。
沉默持续了许久。
最终,老王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野哥,我听你的!”
黑熊和“泥鳅”对视一眼,也相继表态:“干!”
没有退路了。
林野不再犹豫,立刻吩咐:“把我们掌握的所有关于密库的情报,详细写下来。连同这扳指印模,用防水油布封装好。泥鳅,你手脚最利落,再用老办法,送到我们之前约定的那个死信箱。”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附上一句话:合作诚意已尽,静候佳音,勿忘约定。”
“是!”
命令下达,地窖里重新忙碌起来,却弥漫着一种悲壮而凝重的气氛。
所有的底牌,都已推出。这场以生命和仇恨为注码的豪赌,轮盘已经转动。
赢,则大仇得报,绝处逢生。
输,则万事皆休,尸骨无存。
林野走到地窖口,推开一丝缝隙,望着外面依旧漆黑的夜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冷风呼啸。
他摸了摸怀里,那本硬壳笔记本和强子留下的冰冷匕首,硌得他胸口生疼。
孤注,已然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