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碾过官道上经年的辙痕,扬起细细的黄土。
那座留下了太多牵绊与目光的徐州城,早已被抛在了身后,连城郭的轮廓都消弭于地平线的晨雾之中。天地间,只剩下一支小小的队伍,像一叶孤舟,驶入了无垠的旷野。
姜云坐在马车里,车厢随着路面的颠簸而微微晃动。他闭着眼,没有看书,也没有假寐,只是任由思绪随着这单调的节奏飘荡。
城门外那四道目光,此刻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像四种不同温度的刻刀,反复雕琢着他的心。甄姬的担忧,蔡文姬的信赖,糜环的幽怨,还有袁瑶那冰层下的火焰。每一道,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债。
他内心深处,那只咸鱼小人正抱着个小包裹,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走了走了,总算是走了。’
‘再不走,我感觉我的人都要被劈成四份了。一份留在府里陪甄姬文姬,一份去哄糜家小妹妹,一份还得时刻防备着袁瑶那女刺客……剩下一份才能拿来干正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离别的场面,搞得我跟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样。天地良心,我这可是为了大家都能有安稳日子过,才出去拼命的啊!怎么就没人给我发一面“忍辱负重”的锦旗呢?’
咸鱼小人唉声叹气,随即又探头探脑地透过想象中的车窗向外望去,表情瞬间变得眉飞色舞。
‘嘿,但是!排场!这排场是真的足!’
‘左边,白马银枪赵子龙!右边,黑面虬髯猛周仓!这叫什么?这叫移动的堡垒,行走的传说!放后世,我这安保级别,不得是总统级的?曹老板要是知道我用这种阵容出差,怕是得羡慕得三天吃不下饭。’
想到这里,姜云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他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左侧,是赵云。
他骑着那匹神骏非凡的“夜照玉狮子”,马儿通体雪白,四蹄翻飞间,竟没有扬起太多尘土,仿佛踏着云雾而行。赵云本人更是人中龙凤,一身量身打造的白亮铠甲,在初升的朝阳下流淌着清冷的光辉,背后一杆银枪斜挎,枪头的红缨随着马步的起伏而微微颤动。他身姿挺拔如峰峦间的青松,面容俊朗,神色沉静,一双眼睛看似望着前方的道路,实则余光早已将方圆百步之内的一切风吹草动尽收眼底。他整个人,就像一柄收在鞘中的绝世名枪,锋芒内敛,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望之便心生安定。
右侧,则是周仓。
与赵云的飘逸出尘截然不同,周仓是另一种极致的力量感。他没有骑马,而是靠着一双铁脚板,大步流星地跟在马车右侧,步履稳健,落地无声,气息悠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身材魁梧,黑面虬髯,一身寻常的布衣短打,却被他撑得像是铁铸的一般。肩上扛着的那口大刀,刀背宽厚,刀刃在日头下闪着幽光,寻常人看一眼都觉得心头发寒。他不像赵云那样眼观六路,他的目光更直接,更具侵略性,像一头护食的猛虎,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一个如云端之龙,一个如山中之虎。一左一右,将姜云的马车护得风雨不透。
而与赵云并驾齐驱的,则是换上了一身火红骑装的孙尚香。
她似乎已经从离别的愁绪中走了出来,江东女子那份骨子里的爽朗与好奇心,此刻占了上风。她的一双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身旁的赵云。
“喂,我说那个……赵将军。”孙尚香催马又靠近了些,歪着头打量赵云那杆几乎与人同高的亮银枪,“你这枪,看着挺威风的,是中看不中用,还是真有那么厉害?”
她的话语直接,甚至带着几分挑衅。这是她与人交流的方式,尤其是面对她认可的武人。
赵云目不斜视,声音平稳得像他身下的坐骑:“沙场征伐,非是儿戏,兵器只有趁手与否,无中看中用之分。”
“切,说得跟个老夫子似的。”孙尚香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她眼珠一转,又道:“我听说,你以前在公孙瓒手下,那白马义从,天下闻名。可后来怎么就败给袁绍的麴义了?是不是你们的枪法,只对付得了胡人,碰上中原的硬茬子就不行了?”
这问题,就有些尖锐了。白马义从的败亡,是公孙瓒军中永远的痛,也是赵云不愿多提的往事。
周仓在另一边听得眉头一皱,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显然觉得这江东郡主说话太不中听。
马车里的姜云,也是听得心里一紧。
‘姑奶奶,你可悠着点!这可是赵子龙!你这么揭人伤疤,万一把他惹毛了撂挑子不干了,我们这趟路可就悬了!’
然而,赵云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麴义将军,用兵如神,其麾下‘先登死士’,悍不畏死,白马义从之败,非战之罪,乃时也,命也。”
他的语气里没有怨怼,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对事实的平静陈述。这种超乎常人的冷静与胸襟,反倒让孙尚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趣。
但她并不气馁,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兴致更高了。
“好吧好吧,算你说的有理。”她拨弄着自己马鞍上挂着的一对短弓,忽然一笑,“前面那棵歪脖子柳树,看到没有?大概一百五十步。我们比比,看谁能一箭射中树上最顶端的那根柳条,如何?就当是解个闷。”
这既是挑战,也是试探。马术、眼力、臂力、箭术,尽在这一箭之中。
赵云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静如水,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郡主箭术高明,云自愧不如。”他平静地拒绝了,“主公将先生安危托付于我,云职责在身,不敢分心。”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的道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你!”孙尚香被他这不软不硬的态度噎得够呛,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想她江东之花,弓腰姬孙尚香,主动邀约比试,哪个少年英雄不是摩拳擦掌,唯恐失了表现的机会?偏偏这个赵云,像块捂不热的冰块,油盐不进。
她气鼓鼓地瞪着赵云的背影,却又发作不得。毕竟,人家句句不离“职责在身”,占着大义,让她连发火都找不到由头。
马车里,姜云的咸鱼小人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
‘哈哈哈,干得漂亮啊子龙!对付这种傲娇大小姐,就得用这种一本正经的法子!你看她,想发火又没法发的样子,多可爱。’
‘不过话说回来,子龙这定力,真是绝了。换个年轻气盛的,被孙尚香这么一激,怕是早就亮家伙了。难怪历史上能七进七出,这份冷静沉稳,就是最大的保命底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