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崖的清晨，总是在松涛与鸟鸣中苏醒。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并肩立于崖边的两道身影上。
距离那场惊动北域的婚礼，已过去半月。秦玄体内的混元珠自那夜轻微悸动后，便彻底沉寂下去，再无任何异常，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共鸣。他并未执着探寻，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深知有些机缘强求不得，时机到了，自会显现。
他低头，看着身侧依旧穿着大红寝衣，脸颊在晨光中透着柔润光泽的慕怜月，心中满是平静的满足。他伸出手，极为自然地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几缕鬓发。
“怜月，今日宗门无事，我带你下山走走，可好？”秦玄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温和，“我们去青玄城，尝尝你念了许久的桂花糕。”
慕怜月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缀满了星子。她用力点头，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欣喜笑容：“真的？太好了！玄，你最近那么忙，我都以为你忘了。”话语里带着小小的娇嗔，却更显亲昵。
“答应你的事，怎会忘。”秦玄轻笑，指尖刮过她挺翘的鼻尖，“去换身简便的衣裳，我们这就出发。”
片刻后，两人携手下山。慕怜月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薄纱披帛，显得灵动又娇俏。秦玄则是一袭简单的玄青色长袍，收敛了所有属于灵皇境强者的威压，看上去只像个人世间气质出众的俊朗公子。
山路蜿蜒，露水未干。慕怜月不像秦玄那般步履沉稳，她时而快走几步，去瞧路边沾着露珠的野花，时而停下，指着林间窜过的小兽让秦玄看。秦玄始终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纵容和宠溺。他刻意放缓了速度，迁就着她灵王境的修为，享受着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静谧时光。
“玄，你看那云，像不像一只小兔子？”慕怜月指着天边一朵蓬松的云彩，回头笑道，眼眸弯弯。
秦玄抬头看了看，点头：“像。”其实在他看来，那云团形状并不规则，但见她如此开心，便也觉得那云确实有几分兔子的模样了。
“你呀，还是这般孩子气。”他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宠溺。
慕怜月皱皱鼻子，跑回来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只在你这般孩子气。”
说说笑笑间，青玄城高大的城墙已映入眼帘。作为青玄宗庇护下的主城，这里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繁华中透着一股安稳的气息。守城的卫兵显然认得秦玄和慕怜月，见到他们，立刻挺直身躯，恭敬地行礼，眼中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敬。
秦玄微微颔首，便牵着慕怜月融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
城内的喧嚣扑面而来，与山上的清静截然不同。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交织成一曲生动鲜活的人间烟火乐章。
慕怜月好奇地四下张望，她虽贵为宗主夫人，但自幼在宗门长大，对这般热闹的市井生活总是充满新奇。
“糖人！玄，你看那个老伯做的糖人，好精巧！”她拉着秦玄，挤到一个围着不少孩童的糖人摊前。
摊主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手指翻飞间，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便成型了。慕怜月看得入神，目光在插满糖人的草靶子上流连。
“喜欢哪个？”秦玄低声问。
慕怜月仔细看了看，指着一个展翅欲飞的蝴蝶形状：“这个好看。”
秦玄付了铜钱，将晶莹剔透的蝴蝶糖人递给她。慕怜月接过来，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甜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好甜。”她笑着，将糖人举到秦玄嘴边，“你也尝尝？”
秦玄看着那亮晶晶的糖人，犹豫了一瞬，他早已辟谷，不食这些凡俗之物。但看着妻子期待的眼神，他还是低头，轻轻在那蝴蝶翅膀上碰了一下。
“嗯，很甜。”他说的不仅是糖的滋味。
慕怜月便举着糖人，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兴致勃勃地逛着两旁的店铺。绸缎庄、首饰铺、杂货摊……她都要驻足看上一看。路过一家书画铺时，她被橱窗里一幅桂花图吸引，画中金桂簇簇，仿佛能闻到香气。
秦玄注意到她的目光，轻声问：“喜欢？买下便是。”
慕怜月却摇摇头：“看看就好，挂在房里，反倒失了这份偶遇的意趣。”她只是享受这游逛的过程，并非真的想要占有。
秦玄了然，不再多言，只将她的这份恬淡记在心里。
两人随着人流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座横跨小河的石桥边。桥下河水潺潺，几只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船夫唱着韵味独特的本地小调，嗓音算不得优美，却别有生活的味道。
“累了吗？”秦玄见慕怜月额角有了细汗，关切地问，“前面有家茶馆，我们去歇歇脚。”
慕怜月确实有些累了，灵王境的体魄远不如秦玄，这般行走颇耗体力。她点点头，任由秦玄牵着她，走进桥头一家看起来干净雅致的茶馆。
茶馆里人声鼎沸，茶香混合着点心的香气。小二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从这里望去，石桥流水和半条街的景致尽收眼底。
秦玄点了一壶上好的云雾灵茶，又要了几样精致的茶点。
慕怜月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轻声道：“玄，有时候看着他们，为了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奔波忙碌，虽平凡，却觉得好真实，好热闹。”
秦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缓缓道：“众生皆有其道。修炼是道，生活亦是道。他们安居乐业，何尝不是一种修行成果？”他顿了顿，握住慕怜月放在桌上的手，“宗门的责任，便是守护这份平凡的热闹。”
慕怜月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嗯”了一声。她明白丈夫肩上的担子，也为自己能与他共同承担而感到踏实。
在茶馆稍作休憩后，两人的精神都恢复了不少。秦玄想起正事，便向小二打听那家新开的桂花糕铺子。
“客官问的是‘桂香阁’吧？”小二笑道，“就在前面那条街拐角，生意好得很，去晚了怕是买不着咯！”
谢过小二，秦玄便带着慕怜月往桂香阁走去。果然如小二所说，店铺门面不大，却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甜香。
排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轮到他们。店铺伙计手脚麻利，秦玄要了几样招牌桂花糕，又点了些其他口味的点心，准备让慕怜月都尝尝。
找到店内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点心很快便送了上来。洁白的瓷盘里，桂花糕色泽金黄，软糯晶莹，上面撒着细细的干桂花，香气诱人。
慕怜月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小口，眼眸顿时亮了起来：“玄，你快尝尝，真的很好吃！比以前吃过的都要香甜软糯！”
秦玄也依言尝了一块，口感细腻，甜而不腻，桂花的香气恰到好处。“确实不错。”他点头赞同，看着妻子吃得满足的模样，比自己吃了珍馐美味还要开心。
“你喜欢，以后我们常来。”秦玄说着，又将她爱吃的那盘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慕怜月嘴里塞着糕点，鼓着腮帮子，像只小仓鼠，含糊地应着：“嗯嗯！”
看着她这毫无防备的可爱模样，秦玄心中一片柔软。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沾着的一点糕屑。慕怜月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继续吃，耳根却悄悄染上了粉色。
从桂香阁出来，慕怜月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几份糕点，心满意足。
“听说城西有杂耍班子在表演，要去看看吗？”秦玄提议。
“好啊！”慕怜月立刻响应，她对这些民间技艺总是充满好奇。
城西的空地上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两人仗着身法巧妙，不着痕迹地挤到了前排。只见场中，有赤膊的汉子表演胸口碎大石，有娇健的少女在细高的竹竿上翻转腾挪，还有玩喷火的、耍飞刀的……惊险的动作引得围观群众阵阵惊呼和喝彩。
慕怜月看得目不转睛，每到精彩处，便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叫好，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看到走钢丝的艺人险险稳住身形时，她会紧张地捂住嘴；看到小猴子穿着衣服模仿人作揖时，她又会忍俊不禁。
秦玄的目光大多落在妻子身上，看她因杂技表演而变幻的丰富表情，觉得比场中任何表演都要有趣。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沉寂的混元珠，在慕怜月毫无保留的欢愉情绪感染下，似乎也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并非悸动，更像是一种安宁的共鸣。
表演间隙，有伶俐的小童端着铜盘向观众讨赏。慕怜月连忙从袖袋里取出几块碎银子，轻轻放入盘中，还对那孩子温和地笑了笑。
杂技散场，日头已开始西斜。两人随着人流慢慢走着，路过一个卖女子饰物的小摊时，慕怜月目光被一支简单的桃木簪吸引。簪子做工不算顶好，但簪头雕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桂花，颇为别致。
秦玄见她多看了两眼，便停下脚步，拿起那支簪子：“喜欢这个？”
慕怜月摸了摸光滑的木质，点点头：“雕得挺可爱的。”
秦玄直接付了钱，将簪子递给她。慕怜月欣喜地接过，把头上原本那支玉簪取下，换上了这支桃木簪，仰头问秦玄：“好看吗？”
粗糙的桃木与她精致娇艳的容颜形成对比，却别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韵味。
“好看。”秦玄认真点头。在他眼里，她戴什么都好看。
暮色渐浓，城中华灯初上。秦玄和慕怜月在一家临河的小酒楼用了晚饭，几样家常小菜，却吃得有滋有味。吃完饭，他们并不急着回山，而是沿着河岸慢慢散步。
月光洒在河面上，碎成万千银鳞。两岸灯火倒映在水中，随波光摇曳，如梦似幻。晚风带着河水微润的气息和远处隐约的市井人声，拂面而来。
慕怜月挽着秦玄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慢悠悠地走着。
“玄，今天真好。”她轻声说，语气里满是餍足后的慵懒与幸福。
“嗯。”秦玄应着，手臂揽住她的肩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感受着怀中温软的躯体，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糕甜气，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充实。什么混元珠的奥秘，什么灵皇境的修为，在此刻，似乎都比不上这人间烟火气，比不上妻子依偎在他身边的一句“真好”。
“累了？”他低声问。
“有一点。”慕怜月老实承认，走了整整一天，她确实腿脚有些酸软了。
秦玄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我背你回去。”
慕怜月看着丈夫宽厚坚实的背影，心中一暖，没有扭捏，轻轻趴了上去。秦玄稳稳地背起她，一步步朝着青玄宗的方向走去。
慕怜月趴在他背上，脸颊贴着他的颈窝，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她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灯火阑珊的青玄城，又抬头看了看天边那轮清澈的明月，胸中充盈着满满的幸福与安全感。她搂着秦玄脖子的手臂紧了紧，闭上眼睛，唇角带着甜甜的笑意，竟在这样安稳的颠簸中，渐渐睡着了。
感受到背上人儿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秦玄的脚步放得更轻更稳。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融合在一起，沿着山路，缓缓向上，向着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归去。
回到青松崖，秦玄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慕怜月安置在床榻上，为她盖好锦被。睡梦中的她，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桂花糕的甜香，那支桃木簪仍好好地簪在发间。
秦玄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今日的平凡与温馨，如同最有效的甘霖，滋润着他因连番激战、宗门事务而略显紧绷的心神。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心境似乎又圆满了一丝，对那混沌之道的包容与演化，有了更贴近生活本真的理解。
他轻轻握住慕怜月的手，低语道：“怜月，守护你，守护这人间烟火，便是我的道。”
窗外，月华如水，万籁俱寂。唯有那枚贴在她胸前的温润水韵玉，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而永恒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