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汇报完这些紧要军务,朱贵却并未立即领命离去,反而脸上露出罕见的犹豫和腼腆,他搓了搓手,声音也下意识地低了几分,与方才议论军情的干练判若两人。
“哥哥,还有一事,是关于那李娇儿的。如今李家商队被劫一案已然真相大白,她毕竟是一介女流,看来也是受西门庆指使利用,身不由己。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为宜?”
王伦是何等心思剔透之人,目光在朱贵那略显不自在的脸上转了一转,立刻便明白了这位心腹兄弟的未尽之意。
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朱贵一眼,直看得这位平日精明果决的情报头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这才朗声笑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与调侃。
“我当是何等为难之事。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一个身陷局中、难以自主的弱女子罢了。”
“是驱离梁山,任其自生自灭,还是设法收服,观其后效,化为己用……此事,便由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的分寸和手段。”
朱贵闻言,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喜色,连忙抱拳躬身,语气轻快了不少。
“多谢哥哥信任!小弟……小弟定会妥善处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绝不让此女再成为山寨之祸患!”
王伦摆了摆手,笑容带着几分戏谑和洞悉世情的了然。
“无妨,些许小事,你自行决断便可,不必挂怀。说起来,”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语调中带着一丝玩味和冷嘲。
“我其实还挺喜欢看某些人,处心积虑,布下迷局,最后却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那场景,想必会颇为有趣。”
朱贵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王伦所指的“某人”正是那机关算尽的西门庆。
想那西门庆煞费苦心,安插李娇儿这步棋,如今不仅阴谋彻底败露,损兵折将,连这枚精心布置的“美人棋子”恐怕也要改换门庭,甚至可能反为他用了。
他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心中对王伦的敬佩又深了一层——这位哥哥,不仅谋略深远,大局在握,这调侃敌人、洞悉人性的心思,也是这般犀利而透彻。
与此同时,黑水寨内,阴云密布。
几艘仅存的破败小船,如同被猎鹰追逐的惊雀,歪歪斜斜地撞入水寨码头。
船上残存的喽啰,连滚带爬地上了岸,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带惊恐,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甫一落地便瘫软在地,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抑制不住的低声哀嚎。
“寨主!二头领!四头领!不好了!三爷……三爷他……”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头目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厅,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鱼得源猛地从交椅上站起,声如闷雷:“慌什么!出了什么事!慢慢说,三头领如何了?”
那小头目被他一喝,浑身一哆嗦,强自镇定,将黑虎滩遭遇的经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鱼得源猛地踏前一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他们早有准备,栾廷玉甚至亲自带队反包围?你们是中了圈套?”
“是……是的,二爷!千真万确!他们好像早就知道我们在那里!就等着我们上钩!”小头目惶恐地确认,声音带着颤抖。
“这绝不可能!”鱼得源断然道,他猛地转向一直闭目端坐的大头领“幻魔君”乔道清和面色微变的四头领“血郎君”西门庆,尤其在西门庆脸上停留片刻。
“大哥!三弟此次出击,行动极其隐秘!为了避开梁山耳目,连出发时间和路线都几经变更。”
“除了当时在场定计的我们几个,寨中根本无人知晓具体计划和设伏地点!”
“李家商队远在百里之外,梁山更是隔水相望,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时机,提前设下这等狠毒圈套?这分明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意有所指。
“二哥此言,莫非是怀疑小弟?”西门庆“唰”地合上手中折扇,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委屈取代。
“小弟与那梁山泊,仇深似海,那王伦更是我生死大敌,我岂会做这等资敌自毁之事?许是那梁山探事营确实无孔不入,侦知了三哥动向。”
“又或是……三哥本部人马混杂,难保没有一两个被梁山收买的眼线?”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别处。
“你!”鱼得源勃然大怒,手指西门庆,“那李家的消息本就是……”
“够了!”
乔道清一声低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两人的争执。
他缓缓睁开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扫过鱼得源和西门庆,令两人心头皆是一凛。
“大敌当前,自乱阵脚,互相攻讦,乃取死之道!”乔道清手中拂尘轻轻一摆,语气如同结了冰。
“得源,无凭无据,休得胡言乱语,徒惹兄弟猜忌,寒了人心。”
他目光最终落在那报信的小头目身上。
“你且下去,召集所有败退回来的兄弟,分开询问,详细记录此次交战经过,尤其是对方的兵力配置、船械样式、战法特点,一星半点也不得遗漏!若有虚言,定斩不饶!”
“是,寨主!小的明白!”小头目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待其离去,厅内只剩下三位头领,气氛更加凝重。
“李家与梁山能事先埋伏,未必就是寨中出了内鬼,或许是那栾廷玉用兵老辣,提前预判了我等可能设伏之地,引蛇出洞。此刻纠结于内鬼,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动摇山寨根基,让亲者痛,仇者快!”
鱼得源张了张嘴,见乔道清面色不愉,只得将怀疑暂且压下,但看向西门庆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信任。
他拱手道:“大哥教训的是,是小弟急躁了。只是如今三弟被擒,我寨中虚实、各处布防弱点,恐怕难以保全。梁山接下来必定有所动作,我等该如何应对,还请大哥示下。”
西门庆也连忙躬身,语气显得异常恳切。
“大哥,三哥遭难,小弟心如刀割,恨不能即刻飞往梁山,手刃仇敌!小弟愿亲自带队,出寨寻机破敌,纵然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救回三哥,以雪此耻!”
乔道清缓缓摇头:“不可!梁山新胜,士气正旺,且明显有备而来,栾廷玉、王伦皆非易与之辈。此刻贸然出击,正中其下怀,无异于以卵击石。”
“传我命令:自即日起,全寨进入最高戒备,各处隘口、水寨加派双岗,巡逻哨船增加一倍。迷雾大阵全力运转,未有我的法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严守门户,深沟高垒,以待时机!”
“是!谨遵大哥法令!”鱼得源和西门庆齐声应道,各自心思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