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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清河县城二十里地的官道上,王伦一行人的车马在仲秋的寂寥里徐徐前行,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辘辘声。

旷野的风失了方向,在一片枯黄的田野里打着旋儿,卷起零星的粟秆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更添几分萧瑟。

然而,离家越近,孟玉楼便感觉到愈加不安,如同无形的鼓槌,擂动得越发急促。

突然!前方道路尘土飞扬,一骑快马疾驰而来,惊得路旁的老鸦扑棱飞起。

“公子!清河县急报——!”

来骑正是被派往清河县打探消息的霍乌。

他浑身尘土,脸色因急促赶路而涨红,嘴唇干裂,眼中充满了焦急。

王伦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迅速从车窗探出身,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讲!何事惊慌!”

“公子!此事与孟姑娘家有关!”霍乌猛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约莫八九日前,武松与孟家小郎君孟安,为孟姑娘之事,在街上殴打了那杨宗锡,致其重伤!然而前天夜里,那杨宗锡在藏春阁内饮酒作乐时,突然急病暴毙!”

“官府颠倒黑白,徇私枉法!仵作已被买通,作了伪证!硬将死因栽赃于上次殴斗!武松的罪名已从‘重伤官亲’骤然升级为‘殴伤致死’!此刻正被押在县衙大牢,严刑逼供,据说要问成死罪!”

“孟家布庄,已被官府如狼似虎的衙役彻底查封!宅邸大门…被贴上了两道刺眼的封条!所有存货、账本、地契…皆被抄没!产业…荡然无存!”

“孟老夫人…”霍乌顿了顿,“…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从病榻上强行拖出,弃于街角风寒之地!现气息奄奄,命悬一。”

“孟家小郎君孟安…已被官府通缉为同案要犯,画影图形,全城搜捕!如今…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什…什么?!”

霍乌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道道携着天威的晴天霹雳,接二连三,毫无间隔地狠狠劈在孟玉楼的天灵盖上!

孟玉楼娇躯剧震,如遭重击!一股浓重的、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身体软软地就向一旁瘫倒下去!若非王伦一直留意着她,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紧紧揽住,她几乎要直接滚落车下!

“娘——!安儿——!不——!!”

凄厉得几乎不似人声的悲鸣从孟玉楼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彻骨的绝望,令人闻之心碎。

她离家时,家业虽艰难,尚可勉强支撑;母亲虽病弱,尚能在床前尽孝;幼弟虽顽皮,尚在膝下承欢!

这才短短多少时日?竟遭此灭顶之灾,如此滔天横祸?家,没了!娘,要死了!弟弟,亡命天涯,生死未卜!这巨大的悲痛、蚀骨的愧疚、冰冷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一片残叶。

她的手指死死地、几乎要抠进王伦坚实的手臂肌肉里,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整个视界,压抑不住的呜咽和抽泣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

她那独闯临湖集、与各方势力周旋的精明、强干与坚韧,在此刻轰然崩塌,碎成无法拼凑的齑粉,只剩下一个被命运无情车轮彻底碾过、正在无声哀嚎的灵魂。

王伦脸色亦是阴沉如水,眼中寒芒爆射,握紧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武松入狱,性命攸关;孟母危在旦夕,刻不容缓;孟家彻底倾覆,幼子失踪!时间,此刻就是生命!

“玉楼!”王伦的声音如同金石猛烈交击,带着穿透一切悲泣的决断力量,狠狠刺入孟玉楼那几乎被撕裂的意识中。

“此刻不是悲恸之时!眼泪救不了人!令堂命悬一线,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安哥儿下落不明,早一刻寻找便多一线生机!快随我入城救人!分秒必争!”

他猛地抬头,向车外厉声喝道:“王教头!传令全队!全速前进!目标——清河县城门!遇有挡路者,不必理会,直接冲过去!”

“驾!”话音未落,王伦已猛地一抖手中缰绳!啪!鞭声在空中炸出清脆的裂响!

驾车的骏马受此催迫,发出一声高亢入云、带着惊惶的长嘶,口鼻喷出团团灼热的白雾。它四蹄猛地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狂奔起来!

沉重的马车顿时如同发了狂的巨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疯狂地碾过官道坚硬的土石路面,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隆隆滚动声,车身剧烈摇晃,卷起漫天蔽日的烟尘,以惊人的速度扑向那前的清河县城!

冲入县城,王伦等人一路无视街市惊惶的目光,疾驰至孟家布庄所在的熟悉街角。

眼前的景象,让刚刚止住泪水、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的孟玉楼,再次彻底崩溃!

那熟悉的、曾经代表着家业与安稳、悬挂了“孟记布庄”四个大字的匾额,此刻一角断裂,歪斜地悬挂着,在呜咽的秋风中无力地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垂死者的最后叹息。

朱漆大门紧紧关闭,两道崭新的、惨白刺目的官府封条如同两道狰狞的伤疤,又似一个巨大的叉,冰冷地交叉贴在门板之上,上面盖着的猩红如血的官印,冷酷地宣告着这个家的彻底死亡与终结!

而就在几步之遥的冰冷墙角,一堆散发着腐草、尿臊和淡淡血腥气的破败草席上,蜷缩着一个形销骨立、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正是她的母亲,孟张氏!

那个虽然常年病弱但尚算整洁体面的妇人,此刻已完全瘦脱了人形,面如金纸,嘴唇干裂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气若游丝。

枯槁的身上只胡乱裹着一件单薄的、沾满污渍和尘土的旧衣,衣角甚至能看到被粗暴拖拽磨破的痕迹。嘴角残留着一抹暗红色的、已然半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孟忠颤巍巍地跪在旁边,用一只边沿豁口、脏污不堪的破碗,颤抖着枯瘦的手,试图喂她喝一点浑浊不堪的冷水,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在他沟壑遍布、写满沧桑的脸上,无声地流淌。

周围行人匆匆,或掩鼻疾走,或投来同情又畏惧的一瞥后立刻低下头加速离开,有孩童好奇想驻足,被大人面色紧张地强行拽走,整个街角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麻木、避讳与死寂。

“娘——!!!”

孟玉楼发出一声杜鹃泣血般的的哀嚎,声音尖锐地撕裂了街角死寂的空气,惊飞了屋檐下几只瑟缩的麻雀。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落下马背,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扑到母亲身边!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母亲那冰凉得吓人的脸颊,却又在咫尺之遥猛地顿住,生怕自己轻微的触碰就会惊扰了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生命起伏。

她的指尖终于颤抖着触碰到那枯瘦如柴、冰冷刺骨的手背,那寒意瞬间透入骨髓,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噤!

“娘!娘!我是玉楼!玉楼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我啊!娘——!女儿不孝!女儿回来晚了啊!!”

她紧紧握住母亲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的手,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上面,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滴落在母亲冰凉的手背上,也滴落在她自己早已被这现实凌迟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上。

离家前,母亲强撑着病体倚着门框,眼中那份化不开的不舍与深不见底的忧虑,此刻化作无数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地、残忍地切割着她的灵魂!

是她!是她执意远行!是她将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留在了这虎狼环伺、毫无庇护的绝境!

王伦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人间惨剧,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见惯了风浪,也不由得深深动容,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

他示意王进立刻带人散开警戒,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街角每一个可疑的阴影和窗户,防范任何可能的威胁。

他自己则蹲下身,无视地上的污秽,两指精准地搭上孟张氏那几乎摸不到脉搏的腕脉,又极轻地探了探她那微不可察的鼻息,眉头瞬间锁死,面色凝重至极。

“脉象浮散无根,细微欲绝,如游丝将断!气息奄奄,命火如风中残烛,将熄未熄!必须立刻施救!迟则片刻,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他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那件用料华贵、内衬柔软的锦缎披风,带着近乎郑重的轻柔,小心而密实地盖在孟张氏冰冷的身躯上,试图为她留住那一点点微弱的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