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上旬，北京的天空蓝得透亮，云絮都透着一股秋高气爽的劲头。可这清爽劲儿半点没吹进华谊兄弟影业的总裁办公室里。
王忠磊捏着刚送来的《中国电影报》，手指头在报纸头版那张巨大的《夜宴》海报上戳得“噔噔”响，报纸都快让他戳出个洞。
“装孙子？冯裤子这回真他妈装成孙子了！”他把报纸甩给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哥哥王忠军，脸上肌肉都绷紧了，
“哥！你看看他这话！‘拍《夜宴》，就是为装一把孙子！’这他妈是宣传点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拍这戏多憋屈？！这是给自己上眼药还是给华谊上眼药？！”
王忠军接过报纸没细看，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声音沉得像压了口大石头：“宣传团队怎么把关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话都放出去了！网上都传疯了！”
他抬眼扫过弟弟那张因为气急显得更加阴鸷的脸，“眼下最要紧的是票房！张卫平那边，仗着《黄金甲》有张一谋、巩俐加周杰伦坐镇，票房口号都喊到六亿了！冯晓刚呢？”
王忠军忍不住又拍了下桌子，“他倒好！昨天媒体见面会，蔫头耷脑地说什么‘《夜宴》目标三亿，越多越好’。三亿？我们砸进去的钱就1.5亿人民币！演员片酬、场景、服化道、海外版权运作……哪个不要钱？指着三亿票房回本？喝风呢！”
窗外蝉鸣聒噪，办公室里的冷气仿佛都被这份焦灼冻结了。王忠磊烦躁地扯松了领带：“冯裤子这回……压力太大了。转型商业大片，又是古装，还对标《无极》的史诗路线……他心里估计也没底。”
“没底也得冲！”王忠军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咱们华谊今年就指着《夜宴》翻身了！《墨攻》票房多少还是未知，
《心中有鬼》连点水花都没扑腾起来，《夜宴》再砸了……”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兄弟俩眼神一对，都明白彼此心里的寒意——水晶影业那《那年，风过洱海》五亿多的票房像座越堆越高的金矿，已经快把他们眼晃瞎了。
“让宣传再烧把火！”王忠军停下脚步，斩钉截铁，“砸钱！线上线下媒体头条、户外广告牌，给我铺！铺满为止！水军也动起来，重点炒章子怡的国际影星范儿，葛大爷转型演皇帝的突破性！还有……”
他声音压低了些，“那个‘代表香港申奥’的通稿，立刻放出去！把声势抬上去！让观众觉得这片子，不看就落伍了！”
王忠磊阴沉着脸点头：“明白了！我去安排。我就不信了，这么大制作，这么多巨星，还干不过一部小青春片？”
与此同时。首都机场贵宾通道口。
张伟平刚送走一位来谈《黄金甲》北美发行事宜的外国制片人，助理递过手机，屏幕上是娱乐头条——冯晓刚《夜宴》申奥的消息。
他嗤笑一声，对着还守在旁边的记者随口扔下一颗炸弹：“代表香港申奥？呵呵。冯导心气儿高，好事。不过嘛……”
他拖长了尾音，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今年国产片的年度票房纪录，那肯定是我们《黄金甲》的囊中之物！
什么《那年，风过洱海》、《夜宴》，我们压根儿就没放眼里！”他拍了拍挺括的西装袖口，一副胜券在握的笃定，
“张艺谋加巩俐的顶级配置，周杰伦的超级人气，发哥（周润发）的金字招牌，再加上我们新画面最擅长的视觉盛宴……目标？六亿！我们就是要破纪录！就是要证明谁才是华语电影的标杆！”
记者瞬间像打了鸡血：“张总！您对《夜宴》申奥怎么看？冯导似乎信心满满啊！”
“申奥是好事，大家都要鼓励嘛！”张伟平打着哈哈，话锋却透着居高临下，“至于结果嘛……那就交给评委咯！不过嘛，观众的眼睛永远雪亮。”
他点到为止，摆摆手，在助理簇拥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离开了。留下身后记者兴奋地对着录音笔口述快讯：“张伟平豪言！《黄金甲》剑指六亿票房！称《夜宴》《洱海》不足虑！”
这波拉踩营销立刻在业内掀起巨浪。华谊总部，冯小刚在休息室里抽着闷烟，看着助理递来的ipad屏幕上张伟平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狠狠掐灭了烟头：“妈的！暴发户！”
“冯导，”宣传主任小心翼翼地问，“媒体那边……想请您再回应一下张总？”
冯小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换上惯常那种带着点市井幽默的假笑：“回应啥？咱就踏踏实实拍电影，放片子。
票房这东西，观众说了算。观众爱看《黄金甲》的富贵牡丹热闹喜庆，那是人家的本事；观众要是也愿意来电影院看看我们这部讲权力和欲望的冷菜，我冯小刚感激不尽。
《夜宴》啊，目标不高，三个亿就挺好，真能多点是大家的福气！”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隐隐透着股心灰意冷的味儿。
就在华谊和张伟平隔空放炮、硝烟弥漫时。东三环外一家不起眼的创意产业园写字楼里，饶晓志导演正猫在自己的剪辑室里忙得满头大汗。
他面前的监视器上，正反复播放着《无名之辈》里的一场戏：陈建斌饰演的落魄保安马先勇，头上缠着绷带，脸上带着宿醉和绝望后的狰狞，正隔着门缝朝里面的绑匪咆哮，唾沫星子都快喷镜头上了；
而门内，由舒唱饰演的毒舌人质马嘉旗、郭涛饰演的蠢贼李大头、黄渤饰演的悍匪胡广生三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表情各异——舒畅翻着白眼满脸不屑，郭涛缩着脖子惊慌失措，黄渤则眼神凶狠握着枪柄，气氛紧张又充满荒诞感。
“好！对！就要这感觉！绝望里的鸡毛蒜皮，荒诞下的真情实感！”饶晓志抹了把汗，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旁边坐着的制片人宁致远也松了口气，点点头：“这段节奏可以了。整体看来，黑色幽默的感觉出来了。”
“就是宣发这边……”饶晓志看着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显示——9月8日，有些发愁，“冯大炮的《夜宴》明晚就首映了，铺天盖地都是他们的新闻……咱这《无名之辈》排片现在才排了不到……8%吧？”
宁致远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急什么。咱们这戏成本才五百来万，请的演员都是性价比之王。陈老师（陈建斌）没要大价钱，舒唱小姐是看中本子和汪董面子友情价。
郭涛、黄渤片酬也不高。宣发预算汪董批得够意思，该投的都投了，但咱不跟《夜宴》拼嗓门。”
他笑了笑：“水晶这次策略清楚得很。让《夜宴》先去前面趟雷，消耗市场对古装大片的期待值。咱们《无名之辈》，就等一个‘口碑逆袭’的机会！酒香不怕巷子深，好戏……自然有人找上门来看！”
2006年9月9日，晚七点。北京展览馆剧场。 《夜宴》全国首映礼现场。
红毯铺得老长，闪光灯像不要钱似的狂闪。冯小刚一身笔挺黑西装，脸上挤出标准笑容，带着主演章子怡、葛优、吴彦祖、周迅、黄晓明、马精武，以及核心主创谭盾、张黎、盛和煜、邱刚健等人，接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提问。
章子怡一身高定礼服裙，国际范儿十足，言笑晏晏应对着关于角色“婉后”的复杂心路；葛优戴着顶帽子遮盖住光头，难得没抖他那标志性的“葛优”式包袱，一脸严肃地谈着挑战暴戾皇帝的难度；
周迅一身利落裙装，站在吴彦祖旁边，两人被问起在《夜宴》中那段暧昧关系都语焉不详……
场面盛大而热烈。
随后，影片放映开始。
两个多小时里，放映厅里异常安静。观众们屏息凝神地注视着那片充斥着宫廷奢华与血腥阴谋的银幕。精美的服化道、宏大的战争场面、演员精湛的演绎……当灯光亮起，主创团队重新上台时，全场爆发出极其热烈的掌声！
“好！” “太棒了冯导！” “音乐绝了谭老师！” “震撼！绝对是史诗大片！”记者席上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几乎淹没了现场。
导演冯小刚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断对着台下鞠躬示意。章子怡也感动得眼眶微红，似乎得到了极大的认可。
然而，一些坐在后排、经验丰富的影评人和少数普通观众，在散场时互相交换的眼神却带着点古怪和一丝……尴尬？
某知名电影论坛深夜悄悄浮出一个匿名的“观后感”： “刚从《夜宴》首映礼出来。怎么说呢……画面是真好看，场面是真大。但是吧，有些台词一出来……我就忍不住想笑场……”
下面立刻有几个Id跟帖： “对对对！我也是！‘朕很欣慰’一出来，旁边大爷噗嗤一声……”
“章子仪那句‘你连禽兽都不如！’，我差点没憋住！” “还有葛大爷，他一张嘴我就想起他演过的那些喜剧角色……实在严肃不起来啊！”
“感觉像看了一部精美华丽的……正剧风喜剧？这跟看《无极》时的尴尬感一模一样！”
不过这些零星吐槽瞬间被更大的主流好评宣传淹没。主流媒体的口径整齐划一： “《夜宴》！冯小刚的完美蜕变！国产古装大片新标杆！”
“视觉盛宴！演技巅峰！《夜宴》堪称华语电影史诗巨制！” 票房似乎也在为这场“盛宴”预热。点映和媒体场反馈良好，各大院线信心大增。
时间来到9月14日，《夜宴》全国正式上映。华谊上下，从王氏兄弟到冯小刚，原本都稳坐钓鱼台。冯小刚虽然嘴上低调说“过三亿就好”，心里想的却是冲击《洱海》那座高峰。毕竟，青春片怎么能和耗资巨大、明星云集的古装史诗大片相比？
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冯小刚的史诗大片梦，碎了。
影片上映后，口碑迅速两极分化，并且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这部被定位为严肃题材、东方版《哈姆雷特》的宫廷权谋大片，竟然让观众……从头笑场到尾！
媒体毒舌们立刻抓住了这个爆点，标题一个比一个损： “《夜宴》台词惊世骇俗，可与《无极》争锋！”
“敷衍，造作，低俗，装腔作势……冯氏幽默水土不服？” “严肃史诗变搞笑片？《夜宴》台词集锦笑翻观众！”
网络上更是炸开了锅，各种吐槽段子满天飞： “我泱泱大国，以诚信为本！” —— 葛优饰演的厉帝一脸严肃地说出这话，配上他那张自带喜感的脸，影院里顿时笑倒一片。
“你贵为皇后，母仪天下，睡觉还蹬被子？” —— 这句更是让观众直接喷了，这哪是帝王夫妻对话，分明是隔壁老王吐槽老婆！
最绝的是那句：“今夜之后，有了嫂嫂，还要江山做什么？” 吴彦祖饰演的太子深情款款，观众却觉得这台词怎么听怎么像开黄腔，影院里哄笑声此起彼伏。
这些原本可能想营造悲壮或深情的台词，在特定的语境和演员的演绎下，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硬生生把一部宫廷悲剧演成了荒诞喜剧。观众是笑着走出电影院的，但这笑声，对华谊和冯小刚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首周末票房数据出来了：9月14日（周四）上映至17日（周日）的四天时间，《夜宴》总计拿下了约6000万人民币的票房。
这个数字，放在2006年的大环境下不算差，但对比它那高达1.5亿人民币的投资成本（对外宣称一亿美金），对比华谊兄弟和冯小刚预期的“破纪录”（至少也要冲击《那年》的五亿），这成绩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冯导和王氏兄弟的脸上。
业内人一看这数据，心里基本就有谱了。《夜宴》的最终票房，运气好点可能勉强摸到2亿的边，想冲3亿？难如登天。更雪上加霜的是，有了《无极》海外版权卖崩的前车之鉴，《夜宴》的海外版权也没卖出几个钱，回本压力巨大。
更雪上加霜的是，院线排片经理们都不是傻子。首周末口碑彻底崩盘，加上接下来新片不少（包括水晶影业的《无名之辈》），《夜宴》的排片率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
从首日的近40%锐减到首周末结束时的不足25%！而且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
华谊兄弟的办公室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王忠磊看着手里的票房报表，脸色铁青，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冯小刚把自己关在剪辑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电话不接，人也不见。
他试图转型商业大导演、证明自己能拍“高端大片”的梦，在观众们毫不留情的“笑声”中，稀碎一地。
章子怡的团队紧急开会，试图淡化影片口碑影响，把宣传重点往“国际章”的演技和服装造型上引。黄晓明则有点懵，他饰演的殷隼戏份不少，但观众讨论度最高的却是他那身盔甲和那句略显中二的台词。
“完了……”王忠军在办公室里看着票房数据和网上的舆论风暴，脸色灰败如土，“口碑彻底垮了……连《英雄》和《功夫》都比不过……这后劲……”
他不敢想下去。业内普遍预测，《夜宴》内地总票房能突破2亿人民币就已经烧高香了。再加上海外版权因为《无极》前车之鉴卖得极不理想……华谊这波巨额投资，血亏已是定局！
与此同时，水晶影业总部大楼里，却是一片按部就班的平静。没有大张旗鼓的宣传，没有豪言壮语。
总裁办公室里，刘小丽看着助理送来的《夜宴》票房简报，只是轻轻放在一边，对坐在对面的汪言说：“小言，《无名之辈》的首映礼筹备得怎么样了？场地、嘉宾名单都确认好了吗？”
汪言点点头，手里翻看着《加勒比海盗3》最后几场动作戏的分镜脚本：“都安排好了，妈。9月18号晚上七点，北展剧场。宁致远那边说片子最后调色已经完成，成片效果他很有信心。”
“嗯，那就好。” 刘小丽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夜宴》这开局……华谊这次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了。”
汪言放下脚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市场是最公平的裁判。非要拍正剧装深沉，反而把观众逗笑，结果只能是自己成了笑话。冯晓刚这次步子迈得太大，又没找对路。”
帽儿胡同四合院里，刘艺菲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着《加勒比海盗3》厚厚的剧本和“云长缨”的人物小传。她刚结束一天的体能训练，额头上还带着薄汗。
电视里正放着娱乐新闻，主持人语调夸张地念着《夜宴》的差评和葛优那些引发笑场的台词片段。
刘艺菲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她转头对刚从书房出来的汪言说：“汪言哥哥，你说《夜宴》真有那么差吗？我看预告片画面挺美的，谭盾老师的音乐也好听。”
汪言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拿起她的人物小传翻了翻：“画面音乐是面子，故事台词是里子。里子没撑住，面子再好看也白搭。
葛大爷是好演员，但他那张脸，说那些文绉绉又带点……嗯，歧义的台词，观众出戏很正常。” 他指了指剧本，“你看‘云长缨’的台词，我让编剧反复打磨，就是要符合海盗的身份和性格，不能太文，也不能太俗，更不能让人一听就笑场。”
刘艺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笔在小传上又标注了几笔：“嗯，我明白了。动作戏要狠，台词也要有那股子狠劲和江湖气，不能软绵绵的。”
“对头。” 汪言赞许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夜宴》就是个反面教材。对了，明天《无名之辈》首映礼，你跟我一起去？”
“好啊！” 刘艺菲眼睛一亮，“饶小志导演的片子，肯定有意思！而且听说黄博和郭涛演得特别逗！”
“行，那早点休息，明天估计得忙。” 汪言说着，起身去倒水。
刘艺菲看着他的背影，又瞥了眼电视上已经换成的广告，心里默默想着：《夜宴》的教训，她得记着。演员光演得好不够，台词、故事，甚至导演的整体把控，差一点都不行。她得把“云长缨”演得让人信服，不能出一丝差错。
窗外，北京的秋夜微凉。华谊的《夜宴》在笑声与嘘声中艰难前行，而水晶影业那部投资不大、由新人导演饶小志操刀、陈建兵，黄博和郭涛主演的黑色喜剧《无名之辈》，已悄然准备就绪，即将在9月18日的夜晚，迎来它的首次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