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空禅师圆寂,四大金刚三废一颓,净念禅院最后的抵抗力量土崩瓦解。林越站在一片狼藉的铜殿废墟之中,目光扫过那些碎裂的佛像、凹陷的铜柱,以及殿内堆积如山的各种金铜法器、供奉珍宝。空气中弥漫着香火、血腥与金属粉尘混合的怪异气味,昔日庄严肃穆的佛门圣地,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与劫后余生的死寂。夕阳的余晖透过殿顶的破洞,斑驳地洒落在废墟上,为那些冰冷的金属镀上了一层凄艳的色彩。
他没有去看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不惧,也没有在意那些被点住穴道、满眼惊恐与茫然的普通僧众。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座虽然残破,但主体依旧由十万斤精铜铸就的铜殿本身,以及殿内那五百尊虽倾倒部分却仍显奢华的镀金罗汉像上。金身罗汉或断裂、或倾颓,那曾经象征着无上佛法与威严的面容,在废墟掩映下,竟透出几分诡异的嘲讽。
金身座下骨,尽是苍生膏血铸......林越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废墟之上,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锤子,敲打着每一个幸存僧人的心脏,也宣告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已如一片青云般飘然跃至残破的铜殿最高处。体内《清寰御正谱》的真气奔涌不息,运转间圆融无碍,四象真气自然流转。他并指如剑,指尖吞吐着尺许长的凝练罡气,那罡气带着《清寰御正谱》特有的清正中和、却又无坚不摧的锋锐,仿佛能裁断世间一切顽固执念。
一声轻喝,林越挥臂斩落。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清光闪过,如同九天垂落的裁决之刃。那由十万斤精铜铸就、坚固无比的殿顶残骸,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被无声无息地再次切开一道更为巨大的豁口!切口光滑如镜,显示出《清寰御正谱》对真气操控的妙到毫巅。
这仅仅是个开始。林越的身影在巨大的铜殿残骸上快速移动,《清寰御正谱》生生不息的特性让他内力循环圆融自如,与天地元气交换近乎零损耗。剑指连挥间,一道道清光纵横交错,蕴含着玄奥的轨迹与无匹的锋锐。巨大的铜殿主体在这精准而狂暴的切割下,如同被拆解的巨兽骨骸,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与断裂声中,被分割成一块块规格统一、便于搬运熔铸的巨大铜锭。沉重的铜块接连轰然坠落,砸在下方同样开始龟裂的白玉广场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扬起漫天烟尘,地面随之震动。
紧接着,是那五百尊镀金罗汉像。林越身形如风,穿梭于倾倒与尚立的罗汉之间,《清寰御正谱》变幻无穷的特性让他的手法精妙无比,每一击都信手拈来却暗合武学至理。掌拍、指戳、拳震,手法变幻莫测,每一击都精准地落在罗汉像的基座、关节连接处或受力节点,蕴含的巧劲瞬间震断内部支撑或破坏结构平衡。在一连串、的声响中,一尊尊或威严怒目、或慈悲垂怜的罗汉像轰然倒塌、碎裂,金粉簌簌落下,在夕阳下闪烁最后的光芒,露出内里黄澄澄的铜胎,仿佛褪去了神圣外衣,显露出冰冷物质的本质。
殿顶残存的三彩琉璃瓦也没能幸免。林越衣袖拂动,一股柔和的劲风席卷而过,《清寰御正谱》御使万气的特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如同无形的大手,精准地将那些依旧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琉璃瓦一片片揭下,凌空卷起,然后如同被驯服的游鱼般,整齐地码放在广场一侧空地,不多不少,正好三万六千片,在尘土中熠熠生辉,与周遭的废墟形成鲜明对比。
整个拆解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效率高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与冷酷。不过大半日功夫,昔日庄严恢弘、象征着佛门无上权威与财富的净念禅院主殿,已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铜锭、碎裂的铜像构件和码放整齐的琉璃瓦片,仿佛一座冰冷的金属矿山突兀地出现在这佛门圣地。在这个过程中,《清寰御正谱》的特性展露无遗:至精至纯的真气让他举重若轻,至广至博的包容性让他对各类材质了如指掌,生生不息的循环让他在大半日的剧烈消耗后依旧气息平稳,面容如常。
此时已有不少人聚在净念禅院外。
林越命人找来巨大的石碑,亲自以指代笔,凝聚《清寰御正谱》无上罡气,在坚硬的青石碑面上刻下铁画银钩、力透石背的大字,字字如刀,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净念禅院资财录》
------代佛还民,公示天下
金身座下骨,尽是苍生膏血铸!
铜殿十万斤,可铸钱百万贯;
五百罗汉像,足易米三十万斛;
琉璃三万六,堪抵商贾旧日债。
然禅院囤积廿余载,
未济饥民一餐饭,未暖流民半身寒!
今熔此金铜,尽还于民!
石碑巍然立起,矗立在废墟之前,如同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和问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佛门脸上,也深深震撼着闻讯陆续赶来的洛阳百姓、各方探子以及江湖人士的心神。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洛阳城内传播开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林越行事,雷厉风行。他以大宗师的威势,安排闻讯赶来的宋阀人员直接将净念禅院中的金铜佛像以及铜殿材料,折价卖与洛阳周边各大势力。这些势力慑于林越前日展现出的恐怖武力,又贪图这批质地精良、数量庞大的铜料,纷纷以粮草、衣物、药材等实物进行交换。交易过程异常顺利,无人敢在这位新晋大宗师面前耍什么花样。
与此同时,他派出可靠人手,持着从禅院库房中仔细寻出的地契、账册以及那些光华璀璨的琉璃瓦作为凭证,前往洛阳城中,按照账册记录,逐一寻访那些曾被净念禅院以、、等各种名目拖欠货款、强占田产或巧取豪夺的商贾、农户。当那些早已对收回款项不抱希望,甚至忍气吞声多年的商贾们,看到林越手下出示的清晰凭据和那实实在在、价值不菲的琉璃瓦时,无不震惊万分,恍如梦中。他们中许多人慑于佛门势力,早已将这视为无法追回的损失,此刻却真真切切地拿到了抵偿之物,虽非原款,但其价值甚至有时超过旧债。一时间,对林越的感激、敬佩之情在洛阳商界底层汹涌澎湃,与佛门昔日行径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面,林越亲自监督,召集城中匠人,于废墟旁就地起炉,将部分铜殿材料与罗汉像铜胎投入熊熊炉火,开始熔铸铜钱。赤红的铜水在特制的模具中缓缓流淌,逐渐凝固成一串串崭新的铜钱。同时,将部分琉璃瓦和易于变现的其他珍玩,通过特定渠道迅速变卖。所得巨额款项,加上已熔铸好的大量铜钱,全部用于购买粮食、粗布、药材等百姓急需的物资。
在林越的武力护持和亲自坐镇和宋阀人员全力配合下,将这些救命的物资分发给洛阳至岭南沿途的百姓。宋阀少主宋师道更是在短时间内便亲自赶来负责此事,调集家族精锐人手,利用宋阀遍布南方的完善网络,效率极高。一支支装载着粮食、布匹和药材的车队,在宋阀好手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驶出洛阳,沿着南下的官道而去。
很快,一场规模浩大的赈济行动以洛阳为中心,沿着南下的主要官道,直至岭南宋阀腹地,轰轰烈烈地展开。宋阀凭借其强大的组织能力,在沿途设立了整整三十六处大型赈济点。每一处粥棚都搭建得结实宽敞,锅灶齐全,大锅里的米粥稠厚得几乎能立住筷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绝非往日官府或寺庙施舍的清汤寡水。除了粥棚,还有分发粗布衣物和简单药材的摊位。更引人注目的是,每一处粥棚旁边,都立着一块与净念禅院废墟前一模一样的石碑,上面刻着那篇《净念禅院资财录》!黑字深刻于青石,在阳光下无比刺眼,无声地诉说着这些救命物资的来历。
无数得到消息的流民从四面八方闻讯涌来,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原本麻木绝望,此刻却燃起了久违的求生光芒。当他们从宋阀人员和一些识字的流民口中得知,这些救命的米粥、御寒的粗布、治病的药材,竟是来自那被拆毁的净念禅院的金铜佛像与奢华殿宇所换,再看着石碑上那字字泣血、直指核心的控诉,许多人当场就哭了,哭声由零星变为一片,最终汇成一片悲喜交加的海洋。
一位白发苍苍、拄着木棍的老者,颤巍巍地捧着一碗滚烫的热粥,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他对着石碑噗通跪下,额头重重触地,泣不成声:拜佛十年,磕头无数,求遍诸天神佛,不如林君一拆啊!这粥......这粥是热的,是真的能活命的啊!佛不给的,林公子给了!
旁边一个抱着瘦弱孩子、衣衫难以蔽体的妇人,也是泪流满面,看着怀里终于能喝上稠粥而暂时停止哭泣的孩子,哽咽道:那些金罗汉,铜菩萨,高高在上,金光闪闪,可曾看过我们母子一眼?可曾听过孩子饿得直哭?还是林公子好,他拆了那冰冷的金身,换来了活命的粮,他是真菩萨啊!
金罗汉,铜菩萨,高高在上冷冰冰;不及岭南米粮车,一路救命到天明!不知是哪个读过几天书的流民,抑或是心有戚戚的江湖客,目睹此情此景,有感而发,率先起了个头。这首简单却饱含血泪与讽刺的民谣立刻在流民队伍中引起了共鸣,并迅速传唱开来。这民谣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直白地道出了底层民众最真实的心声,很快便如同长了翅膀,随着南下的流民队伍和往来商旅,传遍了沿途州县,甚至向更远的江湖乃至庙堂扩散开去。
这民谣,这石碑,这热气腾腾足以活命的米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彻底剥下了佛门那层伪善的外衣,将其囤积巨额财富、漠视民间疾苦的本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佛门数百年积累的信仰根基,在这铁一般的事实和民心的汹涌浪潮面前,开始剧烈地动摇、崩塌,其公信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毁灭性打击。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四方,引起了剧烈的连锁反应。洛阳城内,独孤阀、宇文阀等原本与佛门关系密切、甚至暗中支持其事业的的门阀世家,第一时间就嗅到了风向的剧变。他们震惊于净念禅院的覆灭和林越展现出的雷霆手段与恐怖实力,更惊骇于那席卷天下的舆论风暴和民心的向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些精于算计的门阀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发布声明,或公开与佛门划清界限,或言辞严厉地谴责净念禅院囤积居奇、罔顾苍生的行为,极力撇清关系,甚至有人开始紧急清查自家与佛门的账目往来,生怕被牵连。佛门代天选帝的金字招牌,在这一刻,于世俗权力层面,彻底失去了公信力,变得一文不值。
尘埃落定,风波暂歇。林越站在洛阳城外的高坡上,回望了一眼那片已成废墟、只剩石碑矗立的禅院旧址,以及更远处洛阳城巍峨的轮廓。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与这片被他深刻改变的土地紧密相连。《清寰御正谱》修炼至脱胎换骨之境的他,气血旺盛至返璞归真,肌肤隐透莹润光辉,周身自然散发清雅气息,污垢不染,尘埃自落。他手中摩挲着那枚温润中透着神秘力量的和氏璧,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江山之重与机缘之妙。
呵呵,这可还没完呢。
他轻声自语,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点玩味的轻松神情,仿佛刚刚拆了一座千年古刹、掀起一场滔天风波的不是他。该去岭南看看了,宋阀主的天刀,不知是否依旧锋利,又是否愿意借这股东风。
言罢,他转身,青衫飘动,身影融入南下的苍茫暮色之中,再无留恋。身后,是彻底改变格局的洛阳,是一个神话破灭、权威扫地的佛门江湖,也是一个因他之举而暗流愈发汹涌、等待着新一轮洗牌的天下大势。熔金济世,佛骨还民,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波澜,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