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丑时正刻(半夜2点),山海关北,一片石关隘,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凛冽的夜风呼啸着掠过燕山余脉的沟壑丘陵,卷起枯草与沙尘,发出如鬼魅呜咽般的声响。
天幕之上,无星无月,唯有似乎要压垮山峦的墨色云层在缓慢翻滚。这是一片死寂到近乎凝固的黑暗,一片石大战,即将来临。
在这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一支如从地狱中爬出的幽灵铁骑军队,正悄无声息沿着崎岖难行的山间沟壑,向着山海关北侧,一片石关隘区域,迅猛渗透而去。
为首一将,正是那凶名赫赫的满洲巴图鲁——鳌拜!
鳌拜一马当先,胯下是一匹神骏异常的乌骓马,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在黑暗中奔驰。其身后五千巴牙喇护军营精锐铁骑,马蹄早已用厚布包裹,急急行进,发出“噗噗噗”的踩踏声。
鳌拜本人,全身披挂,他那身布面铁甲在夜色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护心镜偶尔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微光。他光秃的头顶和脑后的金钱鼠尾辫被夜风吹拂,更添几分蛮荒野性。
在鳌拜那张虬髯戟张、环眼豹睛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股狩猎前极致的冷静专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光,如夜枭一般,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每一处地形,每一个可疑的阴影。
鳌拜的身后,是整整五千名大清最精锐的巴牙喇护军营骁骑。这些士兵,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百战余生的老兵,是八旗兵丁中战力最强的部分,他们人马俱甲,战马口中衔着枚,蹄子也包裹着厚布。
整个满洲巴牙喇护军营,所有兵士的铠甲和兵器,都用深色布条缠绕或涂抹了泥浆,以最大限度消除反光,减少碰撞声。
在鳌拜这位猛将的调教下,这支满洲铁骑,纪律严明得可怕。数千人的队伍在复杂地形中快速移动,竟除了风声、偶尔碎石滚动声,“噗噗噗”马蹄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整支铁骑大军,如一群沉默的嗜血狼群,在头狼鳌拜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逼近猎物。
他们的目标,直指一片石关隘——这个卡在山海关北翼要害,本应固若金汤,如今却因守将唐通和白广恩懈怠,变得异常脆弱的咽喉之地。
“吁——”
奔至距离一片石关隘东侧约三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鳌拜猛地一抬手,做出了一个极其简洁有力的手势。迅疾,整个高速行军的队伍,如被一刀切断,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所有骑兵齐刷刷地勒住战马,无声地分散隐蔽到岩石和灌木丛后,动作整齐划一,展示着惊人的训练素养。
鳌拜翻身下马,动作轻捷如狸猫,与他那雄壮如熊的体型形成了诡异反差。他几步蹿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伏低身体,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住远处那片石关隘的轮廓。
只见那关隘扼守在两山之间,地势确实险要。然而,本该戒备森严的关墙上,此刻却只有零星几点昏暗的火光在摇曳,如鬼火般散落着。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关隘北侧那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中,竟然密密麻麻、毫无章法地扎下了一座巨大的军营。营中篝火倒是不少,却显得散乱而无序。甚至能隐约听到随风传来的模糊猜拳行令声、嬉笑喧哗声,以及……鼾声。
几乎毫无警戒,毫无阵型,毫无大战当前的紧张感!
这哪里是一支镇守要隘的军队?分明是一群乌合之众在郊外野营,正在野外轻松愉快地厮闹。
鳌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一个充满鄙夷的弧度,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他低声对紧随其后的两名分得拨什库(骁骑校)冰冷说道:“哼,唐通?白广恩? 两个没卵子的废物,李瞎子李自成手下尽是这种货色,他小子注定要败亡在我大清手里,哈哈哈哈——”
虽说对唐通、白广恩这些闯军将领满是鄙夷,但鳌拜并未被轻敌情绪冲昏头脑。粗中有细,正是他鳌拜能成为巴牙喇纛章京(护军统领)的原因。
鳌拜再次打出几个手势,立刻,十数名身手最为敏捷矫健的巴牙喇哨探,如鬼魅般从队伍中分出,借着地形和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关隘两侧的山地斜坡摸去。他们的任务,是寻找任何可能绕过正面关墙、直插敌军后背的小路或缺口。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约莫一炷香后,几名哨探便如壁虎般贴着山壁溜了回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为首一名哨探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向鳌拜禀报:“禀章京,探明了,关隘东西两侧山脊上,各有数条采药人或猎户踩出的羊肠小道。虽然陡峭,但足可容单骑通过。那唐营哨卡根本未设至此,畅通无阻嘿嘿。”
“好!”鳌拜眼中凶光大盛,猛地一握拳,骨节发出“嘎巴”脆响!“天助我也,李瞎子李自成合该要败给我大清,哈哈哈。”
随即,鳌拜毫不迟疑,立刻下达命令:“全军听令!目标,东侧小路。人衔枚,马裹蹄,给老子悄无声息地摸过去,直插唐营后背。记住,没有本将号令,谁敢弄出半点声响,老子活劈了他!”
“嗻!” 几名军官低声应命,眼神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五千巴牙喇精锐再次动了起来。他们下马步行,牵着战马,如同一条无声的黑色巨蟒,沿着那唐通白广恩自己都未曾留意探索过的东侧羊肠小道,向着一片石关隘的后方,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致命的迂回穿插。
整个过程,迅捷、安静、高效。
鳌拜亲自率亲兵队在前开路,遇石搬石,遇坎填坎,为后续部队扫清障碍。这些生长于白山黑水间的满洲勇士,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不过半个时辰,整整五千大军,连同战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然全部越过了那片石关隘的险要防线,如神兵天降般,骤然出现在了唐通、白广恩大营侧后方的山梁之上!
鳌拜再次攀上一块巨石,向下俯瞰。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沸腾起来。
山下谷地中,那座巨大的军营,毫无防备地袒露在他的眼前。
营帐杂乱无章地拥挤在一起,篝火东一堆西一簇,大部分已经熄灭或只剩下余烬。只有寥寥几队哨兵,抱着长矛,缩在背风的角落打盹,或者围着微弱的火堆低声闲聊,根本无人抬头望向身后那漆黑的山峦……
整个大营,死气沉沉,大部闯军毫无警惕地在睡梦里,甚至能听到其震天的鼾声和梦呓从营帐中传出。
完美,太完美的猎物了。
即将发生的,绝对是一场注定一边倒的屠杀!
鳌拜缓缓地抽出了腰间那柄厚背薄刃、沉重无比的巨型顺刀。刀身在极致的黑暗中,依旧流动着一抹冰冷幽光。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环眼中,瞬间被狂暴的杀戮欲望所填满。
片刻,鳌拜猛地转过身,面向身后那些眼中同样燃烧着嗜血火焰的五千巴牙喇精锐,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顺刀!
没有战前动员,也没有慷慨激昂的呼喊!
只有最简单、最直接、最血腥的命令,从鳌拜的牙缝中,用一股野兽般的低吼迸发出来:
“巴牙喇的勇士们,”
“随本将——”
“杀——”
最后那个“杀”字,如平地惊雷,猛然炸响,彻底撕碎了夜色的宁静。
“吼——” 五千巴牙喇精锐,如被瞬间解除了封印的洪荒凶兽,发出震天动地、整齐划一的咆哮。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恐怖的声浪,震得山峦似乎都在颤抖。
冲锋!
毫无保留,雷霆万钧的冲锋!
鳌拜一马当先!他甚至没有骑马,而是迈开两条粗壮如柱的长腿,如一头被激怒的狂暴巨熊,手持巨刃顺刀,沿着陡峭的山坡,向着山下那毫无防备的军营,发起了俯冲。
整个清军精锐军团的速度之快,势头之猛,令人瞠目结舌。
“杀啊。”
“碾碎他们。”
“一个不留——”
五千巴牙喇骑兵,如决堤的黑色洪水,又如从九天倾泻而下的死亡瀑布,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紧随鳌拜身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山下的闯军大营,发起了毁灭性的冲击。
鳌拜大军甚至等不及去解开战马的裹蹄布,许多人甚至是直接徒步发起了冲锋。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根本不需要马匹的冲击力,他们要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将敌人撕碎。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混杂着雷鸣般的马蹄声,终于惊醒了沉睡中的闯军大营。
“敌袭,敌袭啊!”
“从哪里来的?”
“快起来,抄家伙。”
唐通和白广恩的军营中,瞬间炸开了锅——
惊慌失措的尖叫、恐惧的哭喊,还有军官声嘶力竭却徒劳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与鳌拜带着的巴牙喇军那汹汹杀意的咆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多闯军士兵甚至还没弄清敌人在哪个方向,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衣甲不整,睡眼惺忪,手忙脚乱地寻找兵器之时——毁灭,就已然降临。
“轰——”
鳌拜第一个,如陨石般撞入了唐通军营外围木质栅栏。他根本不屑于去寻找营门,那碗口粗的木栅,在他狂暴的力量和顺刀劈砍下,如纸糊般脆弱。
咔嚓,轰隆,木屑纷飞!他鳌拜硬生生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死!” 鳌拜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手中顺刀化作一道冰冷的死亡旋风。一名刚刚冲过来、试图阻拦鳌拜的闯军哨官,连人带枪,被鳌拜一刀拦腰斩成两截,鲜血和内脏瞬间喷溅了他一身。
鳌拜却毫不在意,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到嘴角的温热血液,脸上露出了更加狰狞亢奋的狂笑……
杀戮,正式开始!
五千巴牙喇精锐,如五千头冲入羊群的饥饿猛虎!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分工明确。
一部分人专门投掷火把,他们将早已准备好的、浸满了火油的布团点燃,奋力掷向那些密集的营帐。
“呼——嘭。”干燥的营帐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整个闯军大营,顷刻间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屠杀的现场,也映红了满洲巴牙喇兵那疯狂嗜血的面容。
更多的满洲骑兵精锐,则挥舞着他们最擅长、极具满洲特色的重兵器——沉重的双手顺刀、狼牙棒、铁骨朵、虎枪,这些兵器,不是为了刺穿,而更多是为了……彻底砸碎! 专门针对闯军士兵身上那简陋的防护。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情状,一开始就是极其血腥残酷的碾压态势。
“噗嗤!” 一名巴牙喇兵挥动狼牙棒,直接将一名刚从帐篷里钻出来的闯军士兵的脑袋,砸得如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飞溅!
“咔嚓!” 另一名巴牙喇兵用铁骨朵,轻易敲碎了一名试图举盾格挡的闯军刀盾手,直接砸碎了闯军兵士的胳膊和胸骨,那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残酷至极。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许多闯军士兵甚至来不及拿起武器,就在睡梦之中,或被火光惊醒的瞬间,就被冲进来的巴牙喇兵用重兵器砸碎头颅、劈开胸膛、砍断四肢……
残肢断臂四处飞舞,鲜血如溪流般在地上蔓延,汇聚成一片片粘稠的血洼。
屠杀!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高效冷血的屠杀!
鳌拜更是如一台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他浑身浴血,如从血池中爬出的魔神。他手中那柄巨大的顺刀已经砍得卷刃,随即,他顺手从一个尸体上捡起一柄沉重的铁鞭,继续挥舞。
鳌拜所过之处,如刮起一阵血肉旋风,根本没有一合之将。
无论是闯军的军官,抑或小兵,但凡挡在他面前的,统统被砸成了肉泥。
鳌拜一边杀戮,一边用满语发出兴奋的咆哮,刺激着麾下士兵更加疯狂地杀戮。
崩溃,彻底的崩溃!
闯军的抵抗,微弱得可怜,瞬间便土崩瓦解。
面对这群从天而降,训练有素且嗜血如狂,还武装到牙齿的满清魔鬼,这些本就士气低落的闯军士兵,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恐惧,如瘟疫般迅速蔓延——
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快逃!远离这些魔鬼!
“跑啊。”
“他们是鞑子,是满洲鞑子。”
“快去找唐将军,白将军。”
军营彻底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混乱。
所有闯军兵士,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互相践踏,哭爹喊娘。许多人甚至不是被杀死,而是被自己人活活踩死,或者被大火活活烧死在帐篷里。
此刻,在中军大帐中,唐通和白广恩早就被惊醒了。两人衣衫不整,脸色煞白如纸,听着帐外震天的喊杀声、惨叫声,还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噼啪声,也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毫无主张。
“怎么回事?哪来的敌人?” 唐通声音颤抖,手忙脚乱地披挂铠甲,却连甲绦都系不上。
“听……听声音,是从后面来的。” 白广恩面无人色,腿肚子都在转筋,“看清了,是鼠尾辫子,是满洲鞑子,这群野人……完了,全完了!”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大帐,看到的是一片如阿鼻地狱般的景象——
火光冲天,尸横遍野,麾下的士兵像羔羊一样被肆意屠戮。无数顶着青光头皮、留着金钱鼠尾、面目狰狞的满洲兵,如虎入羊群,疯狂砍杀,遍地都是血流,四处都是断肢残体……
“顶住,给老子顶住。” 唐通抽出腰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组织起亲兵抵抗。
然而,大势已去!恐慌如同溃堤的洪水,根本无法阻挡。几名冲过来的亲兵,瞬间就被蜂拥而至的巴牙喇兵砍翻在地。
“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亲兵队长哭喊着拉住唐通的马缰,“弟兄们全垮了,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走吧将军,根本挡不住了。”
白广恩早已肝胆俱裂,二话不说,翻身上了一匹亲兵牵来的战马,对着唐通喊道:“老唐,快跑,去找刘宗敏,去找大顺陛下。” 说完,竟不顾唐通,率先打马,带着寥寥数十名亲卫,朝着西南面,山海关西侧方向,没命地狂奔而去。
唐通见白广恩先跑了,最后一点抵抗的勇气也彻底消失。他哀嚎一声,也慌忙爬上马背,甚至顾不上还在营中的部将和士卒,在白广恩之后,也带着一队亲兵,狼狈不堪地向西南逃窜而去。
主将一逃,闯军残存的一点点抵抗意志,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一刻钟,万余闯军,全军彻底崩溃!
屠杀,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鳌拜指挥着巴牙喇兵,如驱赶牲口般,将那些失去指挥、惊慌失措的闯军溃兵,分割、包围、然后无情地歼灭。
刀砍、棒击、马蹄践踏……整个一片石关隘北侧谷地,彻底化作了修罗屠场!鲜血染红了土地,尸体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
整个过程,从鳌拜发起冲锋,到战斗基本结束,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迅猛,高效,残酷。
这就是满洲八旗最精锐的巴牙喇护军营的恐怖战斗力,这就是鳌拜这位满洲第一巴图鲁的凶悍作风!
火光映照下,鳌拜拄着沾满血肉碎末的铁鞭,屹立在尸山血海之中,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白色的呵气在寒冷的夜空中凝成一团白雾。他环视四周,看着眼前这片被自己亲手制造的炼狱,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充满一股极度满足的狞笑。
“章京。” 一名分得拨什库快步跑来,脸上溅满了血点,兴奋地禀报:“已清点完毕,斩首逾八千级,俘获无算,粮草辎重还在清点,唐通、白广恩二贼率残部数千,已向西南狼狈逃窜。我军,伤亡不足百人。”
“哈哈哈,好,痛快!” 鳌拜仰天狂笑,声震四野。“一群土鸡瓦狗,也敢挡我大清天兵?不自量力!”
笑罢,鳌拜猛地收声,脸上恢复冷厉,沉声下令:“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飞马禀报摄政王殿下,一片石关隘,已为我军攻克,唐白二贼溃败南逃,请他速派兵马,前来接手关防。”
“嗻!”
一名背上插着三面红色小旗的传令兵,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战马发出一声长嘶,如一道离弦之箭,冲破弥漫的血腥与夜色,向着南方威远堡清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鳌拜转过身,望着南方那依旧被黑暗笼罩的山海关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期待的弧度。
“李自成,刘宗敏……” 鳌拜低声狞笑,“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们了!等着吧,好好等着,我鳌拜,来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