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沉思片刻,显然对此事已深思熟虑。他屈指细数,“那边的酬劳,宋某心中有数。技工一般拿十几块大洋,带班三十几块,车间主任能到五十以上。”
望向金玉林,郑重的说道,“我在此保证,凡愿来的,薪资一律提升五成,年底再加发两个月薪饷作为奖励。自青岛来的技术工人,厂里提供宿舍、食堂。我还打算设个试岗的章程,只要手艺确实出众,薪酬还能再议。”
他言至于此,微微一顿,语气坦诚,“我不是圣人,办厂也需计较盈亏,眼下……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金爷,您看,这样成不成?”
金玉林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瞬间阴霾尽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成!太成了!”他抚掌一笑,声音都轻快了几分,“有您这话垫底,我金某办起事来就再没有半点心里负担了!几位爷,”
他转向众人,抱拳环揖,“你们只管去忙大事,这等招兵买马的琐事,就包在我身上,保管办得妥妥帖帖!”
说罢,他利落转身,精准地找到了在一旁神游天外的凌四。笑着拱手,“老四,我得跟你借个人使使。”
凌四猛然回神,一脸茫然。他方才被泼了冷水,自觉插不上话,心思早已飘远,正琢磨着是不是该亲自跑一趟津门,找长贵合计个更稳妥的法子,也好在众人面前挣回些脸面,免得被看作吃干饭的。金玉林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他有些发懵。
“问我借人?你要人力车夫,还是……要翻墙进院?”他更加困惑,这不就是去招工吗?犯不上让他的兄弟去干啊。
他话说到一半,脑中灵光一闪,自以为抓住了关键,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嚷道:“妙啊!我明白了!你是想,先让兄弟们挨家挨户去“光顾”一遍,让他们在本地混不下去!然后咱们再拿着安家费出面,扮作好人,顺顺当当把他们揽过来!高,实在是高!”
金玉林被他这番天马行空的“妙计”气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去你的!你这脑子真是,想正事的时候不见动一动,琢磨这些歪门邪道,转得比谁都快!”
金玉林见众人疑惑,只得将其中门道娓娓道来。他话音落下,屋内几人才恍然大悟他要借的究竟是何种人。
凌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混杂着惊奇与戏谑的笑容,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金玉林。
千门里能混到金玉林这份上的,向来都是有组织、有章法的。皆有“上八将”各司其职、彼此配合,这便是江湖上所说的“千门八将”。
凌四手下便有这么一位,职司“风将”,说白了就是千门里的情报侦察员。行动前,他要嗅探目标的底细:家世背景、起居习惯、甚至藏在骨子里的性格弱点,都得摸得一清二楚。行动中,他又化身为暗处的眼睛,负责望风把哨,一丝一毫的环境异动都得盯紧了。
凌四挑眉笑道,语气中带着江湖人的调侃,“哟嗬!没瞧出来啊,我手下还有这等藏龙卧虎的人物?呵,金爷,那您可得好好替我调教调教,这小子要是能学到您几分真传,那往后可就真成精了!”
金玉林眉头紧皱,面露不豫之色,带着一种急于摆脱过去的严肃。他立刻摇了摇头,语气转为斥责。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这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偏门伎俩,算什么好事?”他目光扫向凌四,“你怎么不学学你师弟,既然有了稳当差事,还不知道走条正道。”
他话音刚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宋少轩 和林少爷几乎同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异口同声急切喊着,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
“不,金爷!您得好好教!”两人先前听着还不觉如何,待金玉林彻底点明“风将”的能耐说清。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搜集背景、探查弱点、观测环境,齐活了!他们哪里还坐得住?这等人才,对他们正在谋划的事业而言,简直是不可或缺的耳目!
金玉林彻底愣在当场,嘴唇微张,视线在两位“体面”的爷脸上来回移动,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与无措。
“这……我……你们……”他一时语塞,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位明明身份尊贵的东家,为何总要和他极力想要划清界限的“外八门”牵扯不清。
金玉林哪里知道,在宋少轩与林公子眼中,这样的人才何等珍贵。此人需得相貌平凡,隐入人海便再难寻见;又要精通市井百态,言行举止浑然天成不露破绽;骨子里得是忠厚本分的模样,心下却藏着七窍玲珑;更重要的是知根知底,忠心不二。这些特质集于一身,当真是提着灯笼也难寻的宝贝!
若将这样一块璞玉交到金玉林手中,经他悉心雕琢,林公子再假以时日历练打磨,宋少轩厚待与他,培养成“死士”。将来会成长为何等模样?那将是埋在暗处最锋利的一双眼睛,是情报线上不可或缺的栋梁!
金玉林被两位爷眼中炽热的光芒逼得无处可逃,只得苦笑着拱了拱手:“成吧,既然二位都开了金口,我照办就是。那……我先去准备了。”他转向凌四,似乎急于解脱,“老四,陪我走一趟吧。”
说罢便拉着凌四匆匆离开了雅间。门扉轻合,室内气氛陡然一变。与宋、林二人仍沉浸在发现人才的兴奋不同,常灏南独自坐在角落,神色黯淡。他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罕见的迷茫,轻声问道:“我……当真没吃过苦么?”
林公子不忍见他如此,温声劝慰:“三爷,苦自然是吃过的。只是……您不妨想想,您受的那点委屈,与外面那些为了一口饭拼尽全力的劳苦人相比,又算得什么?”
宋少轩的目光更深沉些,他直视着常灏南,“三爷,您心里其实明白。若真尝遍了人间至苦,您也成不了今日的常三爷。”
他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点醒他,“再说……您命里该受的大部分苦,不是有人替您挡在前头吃完了吗。”
常灏南闻言浑身一震,抬手抹了抹不知不觉滑落眼角的泪。他望着虚空,仿佛看见了两个模糊而温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