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的铁血风暴与权力更迭,如同高墙之外隐约的雷鸣,虽能听闻,却终究隔着一层。
当林宥霆踏着暮色,回到相对宁静的丞相府时,那紧绷了一日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
府门前悬挂的灯笼已然点亮,晕黄的光线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然而,就在那光影交织的门廊下,一个熟悉而略显佝偻的身影,让林宥霆的脚步微微一顿。
是他的母亲,林老夫人。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佛堂诵经,或是于花厅等候,而是独自一人站在府门内侧,双手不安地绞着手中的佛珠,目光时不时地望向门外,带着显而易见的踌躇与焦虑。
当她看到林宥霆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眼神先是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嘴唇嗫嚅了几下。
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仿佛想要躲回阴影里去。
林宥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如何能不明白母亲此刻的心情?
这些日子,京城乃至整个天下发生的剧变,桩桩件件,都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生活,更何况是他这位身处风暴中心的丞相的母亲。
陛下是女子,他与陛下……成了帝夫,朝中老臣因反对而被他和陛下联手雷霆处置……
这些消息,恐怕早已通过各种渠道,真真假假、添油加醋地传入了母亲的耳中。
她能撑到现在,没有惊慌失措地来找他哭诉、质问,已是极力的克制了。
此刻这般欲言又止、彷徨无措的模样,想必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充满了担忧、困惑、或许还有一丝对世俗眼光的恐惧,以及对儿子未来命运的深深忧虑。
林宥霆快步上前,在母亲面前站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行礼问安,而是伸出手,轻轻扶住了母亲微微颤抖的手臂,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母亲,夜里风凉,怎么站在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母亲那双写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不等她组织好语言,便继续说道,
“走吧,我们进屋说。”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林老夫人心中那扇紧闭的、充满了纷乱思绪的门。
她抬起头,看着儿子那张清隽依旧,却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坚毅与沉稳的脸庞,眼中瞬间涌上了一层水汽。
她没有再犹豫,任由儿子扶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穿过庭院,回到了温暖明亮的花厅。
林宥霆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丫鬟,亲自为母亲斟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花厅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烛火噼啪,映照着两人沉默的侧影。
林老夫人双手捧着微烫的茶杯,汲取着那一点暖意,却依旧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质问儿子为何要与女子帝王结合?
但是不管怎么说,比之之前担心他与男子帝王短袖之癖,好像……要好得多……
担忧林家日后会沦为笑柄?
恐惧这惊世骇俗的关系会带来灾祸?
但是,儿子现在现在权倾朝野,皇子皇女也有我林家血脉……
可伴君如伴虎,现在一时的风光无限,难保不会有反目被厌弃的一天,到时该如何?
自古帝王多薄幸,男帝也好女帝也罢,终究是上位者说了算的……
千头万绪,堵在胸口,让她呼吸困难。
最终还是林宥霆打破了沉默。
他坐在母亲下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母亲,近日京中之事,您……想必都听说了。”
林老夫人身体微微一颤,终于抬起头,眼中带着泪光,声音哽咽:
“霆儿……你……你告诉娘,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陛下她……她真的是……还有你……你们……”
“是真的。”
林宥霆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坦然而肯定,
“陛下确是女子之身。我与陛下,两情相悦,已得陛下昭告天下,立为帝夫。皇长子与皇长女,亦是我与陛下的亲生骨肉。”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儿子口中得到证实,林老夫人还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茶杯险些拿不稳。
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
“这……这……这如何使得啊!霆儿!自古哪有女子为帝的道理?哪有男子为……为帝夫的道理?这……这是要遭天下人非议,要被戳脊梁骨的啊!我们林家世代清流,你父亲若在世,如何能容你……容你如此……”
说到伤心处,林老夫人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是为儿子那看似离经叛道的选择,也是为林家那岌岌可危的清誉。
看着母亲流泪,林宥霆心中亦是不忍。
他起身,走到母亲面前,单膝蹲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仰头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
“母亲,您先别急,听儿子说。”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母亲,您觉得,陛下登基以来,这天下,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林老夫人一愣,下意识地回想。北疆平定,西境臣服,海寇清剿,新政推行,百姓的日子似乎确实比以前好过了许多,连京城都比以前更加繁华热闹……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陛下之功绩,远超历代诸多帝王。她之心胸、魄力、智慧,更是儿子平生仅见。”
林宥霆缓缓道,
“母亲,评判一个人,一位君主,难道不该看她做了什么,带来了什么,而非拘泥于她是男是女吗?”
林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要反驳那些圣贤道理,却发现儿子的话,似乎……更有道理。
是啊,若是一位男帝能做到如此,早已被赞为千古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