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自语，手指在沙盘上几处关键缺口点了点，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他快步回到案前，首先命令肃立一旁的随军文书：“立刻起草三封军令！
其一，以本镇总兵名义，急送甘肃、宁夏防线各段督造负责人！”冯文良语速快而清晰，“传令：防线修筑策略需做调整，不必强求在所有地段立刻将营墙连成一片。
对于人力物料充足、位置紧要之处，可按原计划加紧垒墙，但对于那些工程量大、短期难以完工，或地势相对平缓、易受冲击的缺口地段，策略改为分段铸造，重点设防！
优先组织所有可用人力，深挖、多挖壕沟，沟壑必须达到深一丈、宽八尺的标准！
壕沟前后，大量设置拒马、鹿角、绊马索、铁蒺藜！要形成即便没有高墙，也能让敌骑望沟兴叹、寸步难行的障碍地带！工程进度每日一报！”
文书笔下如飞，迅速记录。
“其二，”冯文良继续下令，“给骑兵营曹参将！命他即刻起，亲率主力骑兵前出防线三十至四十里，建立游动警戒区域！
首要任务是拦截、驱逐乃至歼灭那些窥探我防线的满蒙骑兵斥候，务必阻止敌军摸清我防线虚实，特别是新建工事和薄弱环节的分布！
其次，保护防线修筑不被骚扰，记住，是驱离和遮蔽，非必要不进行大规模缠斗，避免被敌大股骑兵黏上，若遇敌主力，及时示警并撤回依托防线作战！
其三，”冯文良的语气更加严厉，“以我总兵令，通传第四镇旗下甘肃一线所有驻军！现有边墙务必日夜巡防，加倍警惕，不得有丝毫懈怠！
各部斥候增加巡逻批次与范围，与曹参将的前出骑兵紧密配合，形成梯次侦察网，遇有小股敌骑窥探，可酌情驱逐或歼灭，但切忌孤军深入追击。
所有未修建完成边墙之地段驻军，需严格执行第一封军令的要求，依托深沟险壑，想尽一切办法，将敌人阻于防线之外！
有敢玩忽职守，致防线被破、百姓受损者，无论官职高低，军法从事，决不姑息！”
三封指令口述完毕，冯文良略感口干，端起粗瓷碗喝了口水。
文书已将前两封快速草拟完毕，请他过目。
冯文良扫了一眼，修正了几个词句，加盖了自己的总兵关防，立即命亲兵以最快速度分头送出。
帐内暂时安静下来，但冯文良的心并未放下，北线如此，东边王自九那边压力同样不小。
他重新铺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略一思索，开始书写那封给第一镇总兵王自九的密信。
“……北线压力日增，敌斥候活动猖獗，弟已调整防务，以壕代墙，并遣骑前出遮断，然朝廷已无余力，大王亲履险地，足见局势之艰。
我两部防线相连，守望相助，唇齿相依，望兄处亦加紧戒备，互通声息，若敌主力攻你，我必设法侧击牵制；若敌集兵于我，亦望兄能施以援手。
当前之势，唯同心协力，固守疆土，方能不负大王信任，不负百姓期盼……”写罢，他仔细封好，唤来最信任的传令兵，令其火速送往第一镇驻地。
做完这一切，冯文良才再次走出大帐。暮色渐沉，北方苍茫的地平线已隐入昏暗，春风吹在脸上，带着草原特有的腥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来了。而他们身后，不仅是刚刚安定下来的百姓家园，更是亲赴险地、以身许国的大王。
这一仗，他们没有任何退路，必须用尽所有智慧和力气，在这千里北疆，筑起一道血肉与意志的长城。
甘肃，镇番卫（今民勤）以北，新划定的边境防线工地。
春风依旧带着寒意，卷起干燥的尘土，掠过一片繁忙的工地，这里是大夏北疆防线一处重要节点，原本是明代长城防线后方的一个卫所堡垒，如今已被纳入大夏新推进的边境防线体系。
营墙正在被加固、加高，与远处正在延伸的新建营墙试图连接起来。
工地上一片叮当作响，凿石的、夯土的、搬运木料的民夫和改编的卫所兵们埋头苦干。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痕迹的原明军卫所兵直起腰，用搭在脖子上的破布擦了把汗，眯着眼望向防线外侧更远的荒野。
他看了一会儿，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一个正埋头挖土的同伴，低声道：“喂，老五，你看今天这动静，是不是有点不对头？”
被叫做老五的卫所兵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烟尘不时扬起，那是大夏骑兵快速掠过的痕迹，比往日频繁得多。
更近一些的矮丘上，隐约能看到穿着大夏军服的骑兵斥候身影，他们不再像往常那样固定巡逻，而是不断地变换位置，向更远的方向探出，又迅速折回。
甚至，在他们这段尚未完全合拢的防墙缺口后方，他能看到几门用树枝草叶简单伪装过的火炮，炮口森然指向北方，炮兵们守在一旁，神情严肃，与往日施工时的松弛截然不同。
老五看了一会儿，咧开干裂的嘴唇，似乎想笑，但那笑容却有些发苦：“赵老三，你当了十几年大明的卫所兵，虽说没打过大仗，但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这他娘的是要出大事的前兆啊！”
赵老三被他说得一怔，嘟囔道：“我……我这不是觉得奇怪嘛，以前在卫所，就算听说蒙古人来了，上头也就是让紧闭门户，加强哨探，哪像现在大夏这样，骑兵跟撒出去的马蜂似的，炮都拉上来了……”
老五丢下手中的铁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土堆上，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烟袋锅，却半天没点燃。
他低着头，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北疆……怕是要开战了，你看咱们这段墙，还差老大一截呢，那边，那边，还有那边，全是窟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