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脊山的寒风卷着孢子粉尘的甜腥，刮过龙骨村低矮的金属建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村中央的“归息屋”门口，麦朵的肉土覆盖着粗布，在惨淡的天光下静默着，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马克庞大的身躯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覆盖着厚甲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振钵器的幽蓝符文已然黯淡，剥离麦朵源质的余波在他体内肆虐，如同风暴过境后残存的雷霆，撕扯着他融合了脊蛊的神经。猩红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聚焦，映出天花板上锈蚀的管道，仿佛在追寻着那个消失在意识深处的白色身影。
“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夏天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灵息籽的源质场在剧烈波动，频率……接近临界阈值！这样下去，要么彻底崩溃，要么再次引来生态的注视！”
白月魁站在平台边缘， ，她没有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阿赖耶识刀柄。逍遥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黑色风衣的下摆破碎，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意消失无踪，深邃的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凝重。
“统帅，”夏天来猛地转头，布满老茧的手指指向屏幕上一个疯狂跳动的猩红色波形，“您注入的那缕‘钥匙’……似乎引发了更深层的共鸣！他意识深处……有东西在回应！”
逍遥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划破夜空的寒星：“玛娜的意志……还是他自己的执念？”
没人能回答。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并非来自实验室，而是仿佛从大地深处，从苍穹尽头传来的巨大嗡鸣，如同星球核心的脉动被强行放大！整个龙骨村的地面猛地一震！金属建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实验室内的仪器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红光占据，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空气。
“怎么回事？！”山大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链锯斧横在身前。
胥童扑到主控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脸色瞬间煞白：“能量波动！前所未见的能量波动！源头……是灯塔！灯塔的方位！”
碎星冲出门外，片刻后脸色苍白地冲了回来：“白老板！灯塔……灯塔在坠落！”
白月魁一步踏到观察窗前。只见远方灰紫色的云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排开，那座悬浮了数十年的庞大钢铁堡垒，如同被折断翅膀的巨鸟，正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数千米高空垂直坠落！它的底部推进器喷射出紊乱的紫红色火焰，如同垂死的挣扎，却无法阻止那无可挽回的下坠之势。
一声远比雷霆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从远方传来！整个大地再次剧烈震颤！断脊山的岩壁簌簌滚落碎石。烟尘如同巨兽般从灯塔坠落的中心点升腾而起，直冲云霄，瞬间遮蔽了小半边天空。
“距离……距离地面只有百米！”胥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它停住了！推进器在最后一刻……稳住了姿态！但……但悬停高度……只有一百米！”
一百米。对于灯塔庞大的体积来说，几乎等同于贴着地面！那翻滚的烟尘如同不祥的裹尸布，缠绕着这座突然坠落的天空之城。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马克痛苦的喘息声和仪器尖锐的警报在回荡。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灯塔坠入了噬极兽的狩猎场中心。
灯塔，光影会首医疗室。
空气里浓重的消毒水味被一股新的、刺鼻的金属熔融和电路焦糊的气味覆盖。查尔斯半躺在医疗椅上，吸氧面罩上的雾气剧烈翻腾，他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舷窗外——那里不再是熟悉的云海，而是翻滚的烟尘和烟尘之下，那片狰狞的、覆盖着粘稠苔藓和猩红玛娜之花的死亡大地！
一百米！这个高度，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下方废墟中游荡的噬极兽那猩红的眼瞳！
“会首大人！”梵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手中的消毒棉签停在查尔斯断臂创口边缘，“中枢系统……”
话未说完，医疗室厚重的合金门被猛地推开。镜南冲了进来，深蓝色的航空指挥官制服上沾着灰尘，长发有些凌乱，脸上惯有的冷静被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她无视了梵律冰冷的注视，径直走到查尔斯面前，声音急促却清晰：
“查尔斯！紧急情况！克罗托系统刚刚苏醒了！它绕过了所有权限验证，直接以最高指令接管了灯塔主控权，强制关闭了大部分推进引擎，只保留了最低功率的反重力系统！”她深吸一口气，“我们现在的悬停高度是……一百米！而且，这个指令……无法被撤销！”
查尔斯琉璃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覆盖着纱布的右眼窝似乎传来一阵刺痛。他猛地扯下吸氧面罩，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克罗托……最高指令？谁干的？！”
“系统日志显示，指令源就是克罗托核心！”镜南快速调出一份闪烁着红光的虚拟报告，“它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底层指令，包括您和摩根城主留下的最高权限密钥，全部无效！它拒绝接受任何后续指令！”
查尔斯仅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份报告，俊美而病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切断！切断克罗托和灯塔所有系统的物理连接！立刻！”
镜南的脸色更加难看：“理论上可行，但风险极高！一旦物理切断，失去克罗托的即时运算支持，仅凭灯塔备用系统的算力，根本无法维持如此低空状态下复杂的反重力平衡和姿态控制！”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切断的瞬间……灯塔很可能会再次失控……彻底坠毁！”
坠毁！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查尔斯心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梵律立刻上前为他拍抚后背。他死死抓住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灯塔坠毁……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光影之主的荣光彻底熄灭，意味着他查尔斯·光影的名字将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意味着……他所有关于“桥梁”和“钥匙”的野心都将化为泡影。
“氦气储备还剩多少？”查尔斯喘息着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不足维持满功率反重力系统一个月。”镜南的回答冰冷而残酷，“而且，看下面。”她指向舷窗外。
只见下方翻滚的烟尘边缘，无数猩红的眼瞳如同地狱的星辰般亮起。
形态各异的噬极兽从废墟的阴影中涌出，它们昂起覆盖着骨刺的头颅，贪婪地嗅闻着空气中那浓郁到如有实质的生命源质气息。
“灯塔下方，正在形成前所未有的噬极兽聚集潮！”镜南的声音带着寒意，“低空悬停，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查尔斯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再次滑开。嘉丽博士和城防军指挥官森格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嘉丽依旧是那身藏青的实验服，眼尾的浅褐色小痣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眼神冷静如手术刀。森格则穿着笔挺的城防军制服，脸上带着惯有的沉稳，但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焦虑。
“会首大人。”森格首先行礼，声音洪亮，“截止目前，因坠停造成的直接死亡和重伤失去行动能力者，共计一百三十七人。部分外挂装甲板撕裂，三号生态穹顶出现裂痕，内部作物损失待评估。雷达显示，灯塔下方及周边十公里半径内，噬极兽数量指数级增长！低空悬停状态，我们就是活靶子！我请求立即批准，动用猎荒者储备弹药库，加强外围防御火力！”
嘉丽的目光扫过森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直接看向查尔斯：“城防军？”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医疗室里格外清晰，“一群被律教所压着、被猎荒者护着的软骨头。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你们除了维持秩序，还能有什么用。”她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森格竭力维持的体面。
森格的脸瞬间涨红，他猛地挺直脊背，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嘉丽博士！请注意你的言辞！我森格以军人的荣誉向会首大人保证！只要有我在，有城防军在，绝不可能让任何一只噬极兽染指灯塔半步！”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军人的血性。
“军人的荣誉？”嘉丽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她抬手在个人终端上快速操作了几下。医疗室中央的全息投影屏瞬间亮起，播放出一段令人窒息的战斗录像。
画面中，一台深灰色、覆盖着龙骨状复合装甲的重型机甲——“临渊者”，正与一头体型堪比小山、覆盖着暗紫色金属光泽甲壳的“渊渟”领主级噬极兽交战。临渊者的动作凌厉精准，能量束和实体炮弹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在渊渟身上。
下一秒，渊渟瞬间扭曲、爆裂，庞大的噬极兽如同被拍飞的苍蝇，翻滚着坠向废墟，在落地前便已化作一团燃烧的废铁。
录像戛然而止。医疗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嘉丽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入银盘：“看到了吗？森格指挥官？”她目光转向查尔斯，带着一种科学家的冷酷狂热，“但临渊者不同。它是对抗生态的终极兵器，只要给我足够数量的、健康的实验体，十天内，我就能让临渊者重新焕发新生，它，才是灯塔此刻真正的守护者！”
“健康的实验体？”镜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嘉丽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操作终端。投影屏上切换成另一段录像：一个穿着破烂尘民衣服、脸上带着病态红疹的男人，被强行塞进临渊者的驾驶舱。
舱门关闭的瞬间，内部压强监测数据瞬间飙升到恐怖的红色区域！紧接着，驾驶舱的强化视窗被喷溅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完全覆盖！舱门打开时，里面只剩下一滩混合着碎骨和内脏组织的血泥，以及几缕粘连在金属壁上的头发。
“猩红症患者。”嘉丽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们的生命源质已被生态污染，进入临渊者会触发内部的生物防护机制，瞬间清除。我们需要健康的、源质纯净的个体。”
森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镜南的拳头无声地握紧。连查尔斯仅存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够了！”查尔斯猛地抬手，制止了嘉丽继续播放那血腥的画面。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吸氧面罩上的雾气翻腾。他琉璃色的独眼扫过镜南、嘉丽和森格，那张病态而俊美的脸上，疲惫与掌控一切的冷酷交织。
“镜南总指挥，你所说的，我批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断，“森格指挥官，弹药库权限对你开放，用尽一切手段，守住外围！嘉丽博士……”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嘉丽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脸上，“实验体……由律教所配合你筛选。我不论过程，只要结果。十天后，我要看到能战斗的临渊者。”
嘉丽微微颔首，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那些即将被送入死亡驾驶舱的“实验体”只是必要的耗材。森格挺直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神复杂地看了嘉丽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查尔斯的目光最后落在镜南身上，带着一丝深意：“摩根城主……他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维克多在他那里。你……去看看吧。”
镜南心中一动，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死亡与算计气息的医疗室。
当合金门关闭，只剩下查尔斯和梵律时，查尔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翻腾着刚才的画面，坠落的灯塔、下方猩红的兽瞳、嘉丽播放的血腥录像、还有镜南那句“无法撤销的指令”。
如果是摩根……如果是初代城主……面对这种绝境，他们会怎么做？
查尔斯仅存的眼睛缓缓睁开，琉璃色的瞳孔深处，沉淀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幽光。
作为城主，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灯塔的存续。为此，任何手段……都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