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之外,并非预想中的地幔熔岩,也非坚实的岩层。
那是言语难以描绘其万一的景象,是理智疆域之外的蛮荒之地。
林默站在暗红结晶平台的边缘,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被剥去皮肤、暴露着 raw (原始)创口的宇宙断面上。前方,是无限延伸的破碎虚空。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概念,没有稳定的光源,也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物质形态。
空间本身在这里是支离破碎的。巨大的、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的空间碎片,悬浮在虚空中,每一块碎片内部都映照出截然不同的、扭曲的光景:有的碎片里是沸腾的星云,色彩斑斓却死寂无声;有的碎片里是逆流的瀑布,水珠违背重力地升向虚无;有的碎片里则是不断重复着诞生与毁灭过程的微观宇宙,瞬息间便有万千星辰幻灭。这些碎片彼此碰撞、挤压、又弹开,边缘处闪烁着危险的、撕裂现实的结构性闪电。
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线性流动的意义。林默瞥见一块碎片中,一株怪异的植物在眨眼间完成了从种子到参天巨树再到腐朽尘埃的完整轮回;而在另一块碎片里,一场能量风暴似乎被凝固在了爆发的瞬间,永恒地保持着那种毁灭前的张力。他甚至感觉到自身的生命流速也在变得不稳定,时而仿佛青春勃发,时而又垂垂老矣,那种错乱感让他头晕目眩,几乎呕吐。
现实的结构薄弱得如同蝉翼。目光所及之处,空间的“纤维”清晰可见,它们如同被过度拉伸的橡皮筋,纤细而脆弱,不时地绷断,发出无声的尖啸,留下一个个短暂存在的、通往纯粹虚无的微小孔洞,随即又被周围混乱的能量强行“缝合”。深渊的能量不再是不可见的低语,而是化作了有形的潮汐——一种粘稠的、暗紫色的、散发着刺骨寒意与灼热痛苦的流质,在这破碎的空间夹缝中汹涌澎湃。潮汐过处,那些空间碎片会被侵蚀、溶解,或是被注入更加狂乱悖逆的规则。
“这……就是奇点的周围?”肖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的扫描仪器屏幕上一片雪花,所有的读数都在疯狂跳变,超出了任何校准范围。她只能依靠肉眼和自身被“推演回响”强化过的感知来记录这噩梦般的景象。“物理常数……完全失效了。引力常数、光速、普朗克常量……都在剧烈波动!这里根本不存在稳定的自然法则!”
秦武紧握着双拳,他的“磐石回响”在本能地抵抗着外界规则的侵蚀。他感到脚下的平台并非绝对安全,那暗红结晶也在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在这片混乱中分崩离析。“像是……无数个世界的尸体堆砌、碎裂在这里……”他低沉地说道,即便是他坚韧的意志,面对这种宏观尺度上的“无序”,也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零的状态最为糟糕。她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尽管那疯狂的能量潮汐声是直接作用在灵魂层面的。她的“同调回响”在这里变成了一种诅咒,被迫同时接收着无数破碎时空碎片传递过来的、混乱而痛苦的“记忆”和“情感”。有恒星寂灭的悲鸣,有文明倾覆的绝望,有维度崩塌的巨响……这些信息洪流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冲垮。“太多……太吵了……它们……都在哭喊……”她蜷缩着身体,脸色惨白如纸。
林默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极度不适,将“真言回响”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他不仅要维持着保护团队的意念屏障,使其在规则不断变换的冲击下不至于崩溃,还要努力解析这片“空间尽头”的本质。
他看到,那些暗紫色的深渊能量潮汐,其源头正是来自这片破碎虚空的最深处,那个不断搏动着的“奇点”光团。它像一个邪恶的心脏,每一次收缩,就将周围的时空结构撕扯得更碎,喷射出更多的混乱能量;每一次膨胀,又产生一股诡异的吸力,将那些破碎的规则和能量碎片拉扯回自身,进行着某种无法理解的循环。
这里不是地底,这里是被“奇点”强大的力量强行扭曲、撕裂后形成的独立界域,一个依附于现实世界的、充满了宇宙伤疤的肿瘤空间。它是“回廊”这个巨大牢笼最底层、最核心的溃烂之处,是深渊力量向现实渗透最强力的那个“点”。
“我们……就在这个‘孔洞’的边缘。”林默的声音干涩,他指向虚空中央那畸形的光团,“它不仅在抽取能量,它本身就在不断地‘消化’和‘吐出’被它破坏的规则。这里的一切,都是它消化过程的……副产品。”
怀中的钥匙部件灼热得烫人,共鸣强烈到了顶点,直指那畸形的光团。目标近在咫尺,但每一步都仿佛要踏过无数世界的残骸,穿过规则崩坏的险地。他们不仅要面对可能存在的“利用者”或“净化者”,更要直面这片宇宙伤疤本身那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狂暴的“新陈代谢”。
真正的探险,此刻才算是真正开始。而他们的立足之地,不过是这片狂暴之海中,一粒随时可能倾覆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