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节的晨露还凝在芭蕉叶上时,赵不凡就被付亚丽拽着往瘴江跑。寨子里的灯笼还没熄灭,像一串昏黄的星子挂在吊脚楼的廊下,姑娘们的银饰叮当声从巷尾传来,混着隐约的山歌,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开。
“慢点跑,当心脚下的石板滑。”赵不凡攥紧付亚丽的手,她的掌心沁着薄汗,比昨夜更烫些。晨光刚爬上东边的山尖,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藤蔓。
瘴江的水汽扑面而来时,他们才发现已有不少人在岸边。阿依带着几个姑娘蹲在水畔,正用竹筒小心翼翼地接露水,银镯子在晨光里闪着碎光。见他们跑来,阿依笑着招手:“快来!头水还没被抢完呢!”
付亚丽脱了鞋踩进浅滩,冰凉的江水漫过脚踝,惊得她打了个哆嗦,却笑得更欢了。她举着竹筒迎着露水,睫毛上沾了点水汽,像落了片细小的星子。“你看!”她举着半满的竹筒跑回来,“这露水是不是特别清?”
赵不凡凑过去看,竹筒里的露水映着她的笑脸,比任何仙酿都让人心醉。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阿依带着姑娘们围上来,不由分说往他头上戴了个花环——紫的是野菊,黄的是金盏,还有几朵不知名的蓝花,凑在一起竟格外好看。
“这是……”赵不凡摸了摸花环,花瓣上的露水蹭在指尖,凉丝丝的。
“花神节的规矩!”阿依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姑娘给戴的花环,得戴到日落才吉利。”她转头对付亚丽挤挤眼,“付姐姐也有,是我阿爸编的,说配你的裙子最好看。”
付亚丽头上早已多了个花环,粉色的花朵衬得她脸颊更红,她瞪了赵不凡一眼,却没摘下来。江岸边的人越来越多,男人们开始抬着竹筏往水里放,筏子上摆着祭品,有刚摘的野果,有活蹦乱跳的鱼,还有用糯米捏的小人和牲畜。
“这是祭江神。”阿依指着祭品解释,“瘴江养活了我们寨子,每年都要谢祂。等下还要对歌呢,你们要不要试试?”
赵不凡刚想摆手,就被付亚丽推了一把:“试试嘛,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她清了清嗓子,竟真的跟着姑娘们哼起了山歌,调子生涩却清亮,像山涧的水流过石头。
赵不凡听得发怔,忽然觉得这南疆的山歌,比仙界的雅乐更能挠人心尖。他想起昨夜在阿依家,阿依的阿妈教他们织渔网,竹梭在他手里总不听话,倒是付亚丽学得快,织出的网眼又匀又密,惹得阿依阿妈直夸“这姑娘手巧,该嫁个会捕鱼的好后生”。那时付亚丽的脸,就像现在这样红。
祭江仪式开始时,寨老捧着酒碗站在竹筏上,用古老的方言念着祝词。江风吹起他花白的胡须,祝词的音节古怪却郑重,像从千年前传来的回响。赵不凡看着竹筏上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镇妖塔前的祭祀,不同的土地,不同的仪式,却藏着同样的敬畏与期盼。
日头爬到头顶时,寨子里摆起了长桌宴。吊脚楼的廊下挂满了腊肉和玉米,长桌上摆满了吃食——酸笋鱼冒着热气,竹筒饭的香气直往鼻尖钻,还有些用芭蕉叶包着的糯米,里面裹着花生和蜜饯,甜得人舌尖发颤。
阿依的阿爸端着酒碗走过来,碗里的酒是自家酿的,带着点果香。“北方来的后生,”老人的手掌拍在赵不凡肩上,力道不小,“尝尝我们的米酒,喝了就不算外人。”
赵不凡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点微辣的暖意,比西疆的沙枣酒更绵些。“好喝!”他竖起大拇指,惹得老人哈哈大笑。
付亚丽正和阿依学着用叶子包糯米,指尖沾了点蜜饯的糖渣,她偷偷抹在赵不凡手背上,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阳光穿过廊下的花串落在她发间,花环的影子投在桌面上,像画了个小小的圈。
午后的山歌比赛开始了。男人们站在江左岸,女人们在右岸,隔着瘴江对唱。赵不凡听不懂歌词,却能听出其中的欢喜与俏皮,像江水里的漩涡,把人心都卷了进去。阿依唱到动情处,忽然指着对岸一个穿靛蓝短打的后生,脸比晚霞还红。
“那是阿依喜欢的人。”付亚丽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热气拂过他的耳廓,“听说他们对了三年山歌,今年要定亲了。”
赵不凡望着江对岸的后生,他正涨红了脸唱着什么,歌声虽不亮,却格外认真。他忽然低头看向付亚丽,她的目光还落在阿依身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他想起藏经阁的试阵台,想起镇妖塔的双星台,想起这一路的风雨,忽然觉得,所谓的缘分,或许就像这南疆的山歌,不必刻意迎合,自然而然就唱到了一处。
夕阳染红瘴江时,赵不凡头上的花环还没摘。付亚丽帮他拂去落在上面的柳絮,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鬓角,两人都没说话,只听着江水流淌的声音,像一首没唱完的歌。
南疆的夜来得慢些,吊脚楼的灯笼又亮了起来。阿依送来刚烤好的鱼,说这是江里最肥的“月光鱼”,只有花神节的夜里才肯上钩。赵不凡和付亚丽坐在廊下吃鱼,鱼肉的鲜混着炭火的香,在舌尖化开时,他忽然明白,这趟南疆之行,寻到的不只是血心草,还有些更珍贵的东西——是晨露里的笑,是山歌里的暖,是身边这个人眼里,藏不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