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没两刻钟，院门又被踢了一脚。
不是敲，是踢。
一看就是宋之叙那脾气。
沈若棠手上一顿，没抬头：“踢什么？当这是你家大门？”
宋之叙闯进来，脸涨得通红，火气比风都大：“妈，你是不是当我死外头了？这么大动静都不出来问一句？”
沈若棠慢吞吞扫地：“我听见了啊。”
“那您咋不出来？”
“你能自己进来，还用我拉你？”
宋之叙被气得胸口起伏：“妈，我又不是别人！
瑶都冻得脸白了，您这心咋硬成这样？”
沈若棠抬眼，凉凉一刀：“她冻不死。”
“那要真冻死了呢？”
“那你扛回家埋。”
宋之叙：“……”
宋之瑶正好从外面提着空桶回来，一听这话急了：“妈！您别老拿这个说事！”
沈若棠反手一指：“你少插嘴。你昨天那句‘您嫌我’我还没跟你算。”
宋之瑶嘴一扁：“我急的……”
“急也不能乱说！”
宋之叙火气被点上，反倒冲妹妹吼：“你还知道急？你跑出去那一下，我差点被吓死！”
“你吓死了？”沈若棠冷笑，“你昨晚回来了吗？”
宋之叙噎住。
沈若棠往他跟前走一步：“她冻没冻，你知道？
你自己躲到谁家屋檐底下抽烟解气去了？
回来之前问过一句‘我妹在哪’？”
宋之叙被骂得脸通红：“我……我是怕您再冲我吼，我先缓缓。”
“你缓你的，她受冻？
你一缓，你妹差点掉沟里你知道不？”
宋之叙怔住：“……掉沟里？”
宋之瑶赶紧摆手：“没掉！就是差点，脚滑。”
沈若棠冷声：“她回来那身衣服湿得拧水，你瞎啊？”
宋之叙这下彻底没话，脸憋得像要哭又不敢哭：“妈……我、我真不知道。”
沈若棠的语气却更沉了：“不知道就别扯什么‘我撑着家’。
一个家，你连妹妹在哪都不知道，还撑个屁。”
宋之叙像被重锤压着，肩膀一点点垮下去。
半天，他哑着嗓子：“妈，我昨晚是真委屈……我在厂里憋了一肚子火，回来又被您一顿骂……”
“我骂你？我骂你是怕你烂。
你要真不想被骂，就别惹我骂。”
宋之叙抬头，眼睛红红的：“妈，我到底欠您啥？
您一句顺耳的都不给吗？”
沈若棠盯着他：“你欠我啥？你想听？”
“……听。”
沈若棠手指戳他胸口：“你欠我……一个人样。
我把你拉扯这么大，不让你当孬种，不让你当缩头乌龟。
你要真争气，我一天骂你一句？”
宋之叙眼眶一下湿了，手指抖：“妈……”
“别叫我妈。”
“我就是想叫。”
“你想叫就叫，我又没堵你嘴。”
“那您别老这么冲我。”
“我不冲你，谁冲你？”
宋之叙：“……”
母女俩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敢插嘴。
过了很久——
沈若棠忽然问：“那厂里到底是什么事？”
宋之叙呼吸猛地一紧，脸立刻黑一层。
宋之垣刚好从门外回来了，一听这句，动作都滞了。
“妈，您又问这个？大哥不是说查清了吗？”
沈若棠扫了他一眼：“查清是查清，他那脸色不像没事。”
宋之叙咬住嘴唇，半天才说：“妈……
厂里现在盯着我。”
“盯什么？”
“说是查完账了，可主任那边记仇。”
“记仇？”沈若棠冷声，“他敢？”
“他不敢明着。他就暗地里往下派最累的活给我，换班不通知我，轮休不安排我。”
宋之瑶皱眉：“那你干嘛不辞了？”
“辞？我辞了我儿子喝啥奶？”
沈若棠盯着他，声音稳稳地：“我问你一句，你如实说。”
宋之叙抬头。
“厂里这事，你媳妇知道不？”
宋之叙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
沈若棠立刻冷笑：“我就知道。”
宋之瑶也惊：“嫂子不知道？那她最近忙啥？”
宋之叙脸色愧：
“她……她忙着跟她娘家那边凑钱。”
宋之垣皱眉：“凑钱干嘛？”
宋之叙低声：“她弟又闯祸了。”
“三天两头？”沈若棠脸一抖，“又闯啥？”
宋之叙沉声道：“把邻村人家鸡全偷了，第二天还在路上现炫耀，让人逮个正着。”
沈若棠一拍桌子：“好家伙！
上回偷自行车，这回偷鸡？
他下回偷你脑子？”
宋之叙痛苦到不敢抬头：“我也烦，可我媳妇……她说她娘家没人指望，只能靠她。
您让我咋拒绝？”
沈若棠步步逼近：“那你厂里出事，你咋不让她靠你？”
宋之叙闭眼：“她……她觉得我那些事……丢人。”
空气静住。
屋子里的三个人同时看向沈若棠。
沈若棠缓缓地、冷冷地吐出一句——
“你媳妇嫌你丢人，
我还没嫌你丢人。”
沈若棠抬手整理衣袖，像压住胸口那口火。
“你给我听好了：
你出了事，我能罩。
你妹妹出了事，我能扛。
就你那个媳妇——她敢在这屋嫌东嫌西，
她哪天真开口说你一句‘没用’，
我第一个把她请出去。”
三兄妹齐齐一抖。
宋之叙红着眼：“妈……”
“我没说完。”沈若棠抬手，“你媳妇帮她弟是情分，我不拦。
但你是你，我是我。
你要是再憋着不说、憋着不吭，
那不是好脾气，那是给别人当垫脚石。”
宋之叙鼻子发酸：“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沈若棠瞪他：“你问我？你自己是大老爷们！
厂里欺你，你就忍？
媳妇不问你，你就憋？
你这样，迟早被活埋了都不知道谁埋的。”
宋之叙抹着脸，像被骂醒了：“……妈，我改。
我明天就去找主任说清楚。”
沈若棠“嗯”了一声：“记住，你是我的儿子，不是人家家的狗。”
宋之叙眼眶一下湿透。
沈若堂挥手：“行了，都别杵着。
家这屋子，说几句能倒？
倒得也是那些看热闹的人。”
宋之瑶忍不住笑：“妈，您越来越像一面墙。”
沈若棠抬手敲她脑门：“墙顶得住人，我顶得住你们仨。”
宋之瑶揉着额：“那我下次不跑了。”
“跑？你敢？”
宋之瑶低声：“不敢了。”
沈若棠瞄一眼宋之叙：“你也不许跑。”
宋之叙咧嘴：“我今天跑，都得被您拽回来。”
沈若棠没笑，只淡淡说：“你们仨还在，我就撑着。
有一个不在，我也撑着。
撑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不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