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陆念念在帝国匹配中心流程的无声催促下,正式搬离了承载着复杂回忆的陆宅,住进了那套拥有喷泉庭院的三层别墅。
她亲自挑选了简洁舒适的家具,用军校养成的效率将空间布置得清爽利落,带着她个人特有的印记。
暮色四合,身心俱疲的她早早洗漱休息,将自己沉入新床柔软的被褥中,试图用睡眠驱散心头那份对新生活的茫然与隐隐的压力。
夜色渐深,别墅区一片静谧。
忽然,庭院入口处传来悬浮车轻微的降噪引擎声,随即是安保系统柔和的提示音。
负责外围警戒的安保组长李敏——一位从陆家老宅跟随陆念念过来的、经验丰富的豹族兽人——警惕地走到智能闸门前。一辆线条流畅、通体哑光深灰、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悬浮车安静地停泊在门外。
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气质冷峻的侧脸。月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无框眼镜上,折射出无机质的微光。
“你好,请问你找谁?”李敏沉声问道,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
车内的男人没有多余动作,只是从制服内袋取出一个轻薄的光脑,指尖轻点,调出一份散发着官方加密微光的电子文件,平静地展示在车窗外。
“你好,我是陆念念新绑定的兽夫,南深。”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李敏眼神扫过那份匹配证明,迅速通过随身终端验证了真伪。
确认无误后,他紧绷的姿态微微放松,抬手示意智能闸门开启,同时恭敬地侧身让行:“南深先生,请进。”
“谢谢。”南深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他操控悬浮车无声滑入庭院,在别墅主入口旁精准停泊,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只有一个看起来异常轻薄的银色压缩行李箱,表面光洁得如同手术器械。
他提箱的动作利落而精准,仿佛在进行一项实验操作。
推开厚重的合金门,玄关柔和的感应灯光亮起。
客厅里,几位穿着统一家政服、面容和善的阿姨还在进行最后的整理工作。她们是陆嫣特意从老宅挑选的、性格最热情开朗的几位,怕陆念念一个人住着冷清。
听到开门声,阿姨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望向来人。
看到南深那俊朗却过于冷硬的面容和一丝不苟的装扮,几位阿姨交换了一个“果然不凡”的眼神,立刻热情地围了上来。
“哎呀,你就是我们三小姐新绑定的兽夫吧?”为首的王阿姨笑容满面,上下打量着南深,“小伙子真精神!”
“是呀是呀,长得可真俊!和我们三小姐站一块儿,指定般配!”张阿姨也笑着附和。
“你叫什么名字呀?这么晚了才到,路上辛苦了吧?”李阿姨关切地问。
突如其来的热情“围观”让南深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习惯的是实验室的绝对安静和逻辑清晰的交流,对这种充满人情味的、无目的性的寒暄感到本能的疏离和些许不适。
他微微退后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才简洁地回答:“南深。”
“南深?这名字也好听!”王阿姨拍手道,“听着就和我们三小姐念念有缘分!你还没见过念念吧?她今天搬家累了,刚睡下不久,我们不好去吵醒她。等她明早醒了,我们马上告诉她你来了!”
“……”南深沉默了一瞬。他并不期待与这位“雌主”的会面,更无意建立任何工作关系之外的“缘分”。
“谢谢,不过不用了。”他的拒绝礼貌而生硬,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气息,“我的房间在哪里?我需要休息。”
阿姨们被他的冷淡噎了一下,但想到陆念念的嘱咐,还是保持着笑容。
今天陆念念有跟她们说过,几位兽夫可能性格迥异,在能够容忍的地步尽量包容。
王阿姨连忙道:“房间都收拾好啦!小姐交代了,楼上房间你们随便挑自己喜欢的住就行!二楼和三楼都有空房,都添置了新东西。”
南深的目光迅速扫过楼梯方向,几乎没有犹豫选择了房间,三楼最里面。
那里远离主活动区,最为安静,符合他的需求。
选好后他没再多言,对几位阿姨微微颔首示意,便提着那个轻薄的箱子,步履稳定地踏上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阿姨们面面相觑。
“这位南深先生……好像有点冷淡啊?”
“哎,搞研究的嘛,可能都这样?听说是什么首席研究员,厉害着呢!”
“厉害有什么用啊,不温柔,怎么能抓住三小姐的心呢……”
“也是...”
将她们的话尽收耳底,南深却连脚步都没听一下,仿佛一点都没被干扰到。
*
清晨的阳光穿透智能调光窗帘,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或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对新生活的警惕,陆念念醒得比平时早了许多。
她伸了个懒腰,感觉昨天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新的一天开始了,尽管前方未知,但总要面对。
她换上舒适的家居服,洗漱完毕,带着一丝对新家清晨的探索欲,推开房门下楼。
别墅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厨房传来阿姨们准备早餐的轻微响动和食物隐约的香气。
然而,当她走到一楼客厅时,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客厅的布置依旧是她昨天摆放的样子,但空气中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改变。
首先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于高级实验室里冷凝液和臭氧混合的独特气味,若有若无地弥漫着。
更让她意外的是,在靠近玄关的那片原本留白的区域,此刻赫然多了一组她从未订购的、造型极简流畅的银白色金属置物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本厚重的实体书籍,这在电子阅读普及的时代相当罕见,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闪烁着幽微指示灯的微型仪器。
整个角落透着一股冰冷、高效的秩序感,与客厅其他区域的温馨舒适格格不入。
而那个带来改变的人,此刻正坐在客厅靠窗的单人沙发上。
南深显然比她起得更早。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休闲服,但依旧扣子系到最顶端,一丝不苟。晨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屏幕的蓝光。
他正低头看着手中展开的、仿佛由无数层透明光箔叠加而成的特殊“纸质文献”,修长的手指偶尔在上面划过,似乎在记录或计算什么。
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透明液体,没有任何气味散发出来。
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绝对的专注里,仿佛身处真空实验室,周遭的一切声响和气息都被过滤掉了。
陆念念的出现,似乎并未引起他丝毫注意。
陆念念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幕。这就是她的第一位“兽夫”,南深。
她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向餐厅方向。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南深似乎终于完成了某个思考节点。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穿过镜片,落在了正经过客厅的陆念念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意外、探究或审视的意味,更像是在实验室里确认一个按计划出现的变量。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礼仪程序。
“早。”一个单音节词,清晰,平稳,没有任何温度起伏。
说完,视线便重新落回手中的光箔文献上,仿佛刚才的“问候”只是程序设定好的一个必要步骤。
陆念念的脚步再次顿住。
她看着那个重新投入自我世界的男人,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
能感觉得出来他的梳理,但刚好,陆念念也没什么兴趣跟他们培养什么感情。
“早。”她同样简洁地回应,随即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餐厅。
好明亮宽敞的餐厅是她昨天特意挑选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刚刚苏醒的庭院,阳光穿过喷泉的水雾,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餐桌上,刘姨已经摆放好了丰盛的早餐:热气腾腾的四色水晶虾饺、金黄的蟹黄小笼包、嫩滑的蒸蛋羹、清爽的蔬菜沙拉,还有一壶散发着清香的碧螺春。
陆念念刚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正想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就在这时。
“滴…滴…滴…嗡……”
一阵极其规律、频率稳定在低频段的电子嗡鸣声,如同背景噪音般,从客厅的方向清晰地传了过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持续性。
陆念念的动作顿住,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这种声音……让她想起了军校模拟舱里某些恒定运转的维生系统噪音,虽不刺耳,但持续不断的低频嗡鸣,对于需要安静环境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精神折磨。
尤其是在享受早餐这种本该放松的时刻。
紧接着,南深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像微型扫描仪一样的银色装置,目光在餐厅里快速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的视线掠过陆念念,没有丝毫停顿,目光最终锁定在餐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金属装饰摆件上。
那个摆件是陆念念从之前跟张涵雨她们出去玩的时候,从一个星际跳蚤市场淘来的,造型是只抽象的小兽,憨态可掬,是她为数不多带着点个人趣味的装饰。
南深径直走过去,无视了正在用餐的陆念念,将那微型扫描仪对准了金属摆件。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蓝色光束扫过摆件表面。
“材质:t-3级复合合金,含微量伽马射线残留辐射,低于安全阈值但存在背景干扰。”他低声自语,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读取实验报告,“建议移除以消除对精密仪器的潜在影响。”
说完,他竟直接伸手,将那金属摆件拿了起来,转身就准备将它带走,仿佛处理一件实验室里的废弃样本。
“等等!”陆念念终于忍不住出声,她放下筷子,站起身,目光直视着南深,“那是我放在这里的。”
南深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歉意或意外,只有单纯的疑惑:“它含有微量伽马射线残留,虽然对人体无害,但会对我的高敏度场域干涉仪造成可观测的背景噪声干扰。”
他举起手中的扫描仪,上面显示着刚才的读数,仿佛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根据《居住公约V1.0》第七条第三款,为确保实验环境纯净度,我有权移除或屏蔽任何可能产生干扰的潜在源。”
陆念念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引用那份她根本没细看的冗长公约,看着他手中那把她心爱的小摆件,“那是装饰品,不是什么‘干扰源’!”
陆念念的声音冷了下来,“而且,这里是公共区域,不是你的私人实验室!”
南深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似乎在进行逻辑运算:“理论上的衰减存在,但实际影响取决于仪器灵敏度。公共区域的定义存在模糊性,公约中已明确划分我的研究区域及可能受影响的缓冲地带。移除是最优解决方案。”
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您可以提供一个更合适的、绝对无干扰的位置存放它?”他的语气并非挑衅,而是纯粹地在探讨技术解决方案。
陆念念看着他手里无辜的小兽摆件,又看着他那张写满“科学理性至上”的脸,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跟一个把生活完全量化为数据和规则的人争论“情调”和“归属感”,简直是徒劳。
“放下。”她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这是我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
她强调了“我的”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
南深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预料到陆念念会直接下命令。
他看了看手中的摆件,又看了看陆念念冰冷的眼神,似乎在评估“移除干扰源”和“触发雌主直接指令”之间的优先级。
几秒后,他选择了后者——这似乎是公约中未曾明确覆盖的更高层级规则。
他默默地将小摆件放回了原位,动作依旧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