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阁内部因为楚风发现的那粒“信标”而再次绷紧神经,各种排查、布控、算法升级搞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一股不那么和谐,甚至有些刺耳的声音,开始在部分弟子,尤其是一些年纪较大、思想更为固化的执事和长老中间,悄然流传开来。
源头,还得从苏青竹主导的这套“灵听”系统,以及李慕白大力推行的各种“科玄结合”的安防措施说起。
砺锋谷,核心炼器工坊外围。几名轮休的弟子正聚在一处休息用的石亭里,一边喝着提神的清心茶,一边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丹霞峰那边,张长老昨天又在发火了。”一个瘦高个弟子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就因为新配发的那批‘验灵台’灵敏度调得太高,他老人家打坐时灵力自然流转稍微快了点,过通道时警报嗷嗷叫,把他老人家气得,差点没把验灵台给劈了!”
旁边一个矮胖弟子嗤笑一声:“张长老那是老古董了!他那套‘心静自然灵稳’的理论,现在谁还听?现在讲究的是数据!是精准控制!连喘气儿放屁都得符合那劳什子‘标准灵子波动模型’!”
“话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个年纪稍长,面容沉稳的弟子皱了皱眉,“咱们毕竟是修道之人,追求的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现在搞的这些玩意儿,‘灵听’、‘验灵台’、‘神念共鸣锁’……弄得到处都是冷冰冰的阵法、符械,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发了什么机关。长此以往,只怕道心都要被这些外物束缚,失了那份圆融自在的修行本意。”
瘦高个撇撇嘴:“李师兄,你这调调跟张长老快一样了。还道法自然呢?创世集团那帮孙子跟你讲自然吗?他们用的那些东西,哪个不是邪门歪道?咱们要是还抱着老黄历不放,怎么跟人家斗?”
“就是!”矮胖弟子附和道,“要不是苏师姐搞出来的‘灵听’和那些监测环,咱们能发现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钉子?要我说,这些东西,好用就行!管它是不是‘外物’!”
年长弟子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忧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器物之道,终究是外道。过于依赖这些机巧之物,难免会荒废自身修为的锤炼。而且,你们不觉得,这些东西的原理,有些……有些过于‘匠气’,甚至接近于创世集团那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路数了吗?与吾辈所修之大道,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用几乎微不可闻的语气道:“古训有云,‘奇技淫巧,君子不器’。吾等修道之人,当以锤炼己身、感悟天道为正途。如今阁内这般风气,恐非吉兆啊……”
这样的议论,并非个例。
在藏经阁,一些守旧派长老对于将大量典籍进行“灵子信息编码”,存入“灵脑”数据库的行为颇有微词,认为这是对先贤智慧的亵渎,“道不可轻传,岂能任由冰冷器物解析存储?”
在炼丹房,几位老师傅对引入的、基于“微灵子扰动监测”的丹火稳定性控制系统极度排斥,认为炼丹之道,在于“心火与药性的共鸣”,在于经验与感觉,靠仪器监控火候?那炼出来的还能叫灵丹吗?那是“器丹”!没有灵魂!
甚至连一些前线作战部队里,也有老兵油子对配发的新式“灵能矩阵护盾”和“定向破法弩”嘀嘀咕咕,觉得不如自己祭炼多年的本命法宝来得顺手、有“灵性”。
这股暗流,总结起来就一个核心观点:龙吟阁现在搞的这套东西,太过偏向于“器”与“术”,充满了“匠气”和“投机取巧”的味道,背离了修道者追求自身超脱、感悟天地的“道”之本源,长此以往,恐入歧途,甚至与敌人沦为一丘之貉!
用他们私下里更直白的话说:“这不就是变着花样的‘奇技淫巧’吗?!”
这股风气,自然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主导技术改革的苏青竹,以及支持她的李慕白、陈醒等人耳中。
砺锋谷,核心实验室。
苏青竹面前的光幕上,正显示着“灵听”网络刚刚捕捉到的、位于龙吟阁势力范围内某个边缘山谷的异常能量读数。她专注地调整着参数,试图锁定信号源,对身后的议论似乎充耳不闻。
她身后,几名从各峰抽调来配合她工作的年轻弟子,则显得有些愤愤不平。
“苏师叔,您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一个性子比较急的丹霞峰女弟子忍不住抱怨,“说什么我们搞的东西是‘奇技淫巧’,是‘背离大道’!没有我们搞出来的验灵台和监测环,他们能睡得安稳?早就被同化者摸到床头了!”
另一个来自藏经阁的弟子也推了推眼镜(这是他自己用晶片打磨的,为了更好的查阅玉简),闷闷道:“就是!还说我们把典籍存入灵脑是亵渎!难道非得让弟子们一本本去翻那些快要散架的古籍,才是尊重先贤?灵脑检索多快多方便!还能进行交叉比对分析,找出以前被忽略的线索!”
一个砺锋谷的本土弟子,手里还把玩着一个最新型号的灵能导轨零件,嗤笑道:“嘿,那帮老古板,就是见不得新东西!咱们谷里以前改良个飞剑锻造法,他们都能说三道四,更别说现在苏师叔搞的这些跨时代的东西了。依我看,他们就是自己学不会,看不懂,心里泛酸,又拉不下脸来问,只好摆出一副‘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臭架子!”
苏青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操作,转过身。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们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苏青竹的声音清冷,却让议论的弟子们都愣住了。
“道法自然,锤炼己身,的确是修行的根本。”她缓缓道,“我们所做的一切,无论是阵法、符箓、丹药,还是现在的‘灵听’、‘验灵台’,其最初的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天地规律,辅助自身修行,应对外界威胁。它们本身,只是‘器’,是‘用’。”
她目光扫过几名年轻弟子:“若沉迷于‘器’与‘术’的精巧,而忽略了自身‘道’与‘本’的修行,那便是舍本逐末,确实有可能走入歧途。创世集团,就是将‘器’与‘术’发展到了极致,甚至试图以此取代、奴役‘道’与‘本’的存在,这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弟子们若有所思。
苏青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但是,因噎废食,更是愚蠢!强敌环伺,生死存亡之际,难道我们要放弃更锋利的剑,更坚固的盾,只因为它们是‘外物’?只因为它们可能带来风险?”
“先贤创制阵法、符箓之时,又何尝不是一种‘奇技淫巧’?不过是彼时彼刻,应对彼种困境的‘术’与‘器’罢了。时代在变,敌人在变,我们的‘术’与‘器’,为何不能变?”
她指向光幕上那些闪烁的数据流:“‘灵听’网络,是基于我们对灵子本质更深入的认知;验灵台,是基于对个体灵纹唯一性的发现;神念共鸣锁,是利用了神念波动的独特属性……这些,难道不是对‘道’的另一种探索和运用?难道因为它们表现形式与传统不同,就该被冠上‘奇技淫巧’之名,一棍子打死?”
她看着几名年轻弟子,眼神锐利起来:“吾辈修士,当有海纳百川之胸襟,有与时俱进之勇气。守住‘道’之本心,善用‘术’之利器,方能在这大争之世,杀出一条生路,为宗门,为这方天地,争得一线生机!”
“至于那些非议,”苏青竹语气恢复平淡,转过身,继续面对光幕,“时间会证明一切。当我们用这些他们眼中的‘奇技淫巧’,守住家园,击败强敌时,所有的质疑,自然会烟消云散。”
“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这个异常信号的源头。继续工作。”
几名年轻弟子面面相觑,随即精神一振,齐声应道:“是!苏师叔!”
他们心中的那点委屈和愤懑,在苏青竹这番既有反思又有坚持的话语中,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坚定的信念和干劲。
是啊,道与器,本为一体两面。执道而废器,是迂腐;执器而忘道,是迷失。唯有道器并举,方是正道!
而此刻,在阁主静室,李慕白也正听着陈醒唾沫横飞地汇报着内部这股“保守思潮”。
“……他娘的!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什么‘道法自然’,什么‘君子不器’,说白了就是怕改变,怕动他们的奶酪!怕学了新东西显得自己无能!”陈醒气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照他们这个搞法,咱们干脆解散回家抱孩子算了!还打什么创世集团!”
李慕白坐在案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平静。
“堵不如疏。”他缓缓开口,“苏师妹说得对,时间会证明一切。眼下大战在即,内部不宜大动干戈。传令下去,各峰各谷,不得因学术之争,影响战备和执行安防条例。同时,组织几场公开的论道法会,就让苏师妹、赵铭他们,去跟那些老学究们,‘好好’辩论一番这‘道’与‘器’的关系。”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真理,越辩越明。也让所有弟子都听听,我们龙吟阁,究竟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陈醒闻言,眼睛一亮:“嘿!这个好!让苏师妹去,保管把那帮老古董辩得哑口无言!”
李慕白摇了摇头:“非为辩赢,只为明理。让所有人都明白,我们为何而战,凭借什么而战!”
他望向窗外,西荒的天空,那抹暗紫愈发深沉。
内部的杂音,亦是战场。唯有统一思想,坚定信念,才能以最强的姿态,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最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