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个？”
林越的心脏，被这几个字敲得重重一跳。
他扶着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上传来的，那份属于盖亚意志的，细微的紧绷。
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纯粹的，面对未知时的……困惑。
一个能让新世界的创世神感到困惑的东西。
这本身，就比任何已知的危险都更令人不安。
“它们在回应你什么？”林越追问。
零沉默了片刻，她那双纯金色的眼眸中，无数的数据流无声地流淌，却又在瞬间归于平静。
“我不知道。”
她缓缓摇头，第一次在新纪元诞生之后，坦诚自己的无知。
“它们没有恶意。那种回应……更像是一种……初生的好奇。像刚刚睁开眼睛的婴儿，在回应母亲的心跳。”
母亲？
林越咀嚼着这个词。
零是新世界的盖亚，是所有新法则的集合体。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新生的，被净化后的生命的“母亲”。
“是那些……新物种？”林越猜测。
“是。”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从最微小的菌类，到那些‘播种者’。每一个被新法则重塑过的生命体，都在回应。它们正在形成一个我没有设计过的，庞大的，统一的……意识网络。”
林越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一个由整个星球的生命，共同组成的超级意识。
这听起来，比当初的“深渊”还要宏大，还要不可思议。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知道。”零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她靠在林越的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份源自逻辑之外的茫然。
“在我的世界蓝图里，它们应该只是遵循本能，维持生态循环的‘零件’。但现在，这些‘零件’，似乎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
夜深了。
小木屋的壁炉里，火焰静静地燃烧。
零已经睡着了，她蜷缩在林越的怀里，睡得很安详。
作为盖亚，她本不需要睡眠。
但作为零，她喜欢这种属于人类的，能和林越相拥的休息方式。
林越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亿万个声音。”
“统一的意识网络。”
这些词汇，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伸出自己的手，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是一只属于普通人的手，甚至比普通人还要苍白，瘦弱。
一种久违的，却又无比尖锐的无力感，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爱现在的生活。
他爱这种被人照顾着，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的安宁。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记警钟。
这个他亲手签下的新世界，并非一成不变的保险箱。
生命，在遵循规则的同时，也在创造着新的未知。
如果有一天，那个庞大的，由亿万生命组成的意识，对他们的“母亲”产生了别的想法呢？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再次出现零也无法掌控的危机呢？
他能做什么？
像现在这样，躲在她的身后，成为她最甜蜜，也最沉重的负担吗？
不。
林越缓缓地，收拢了五指。
他不想再变回那个燃尽一切的神明。
但他至少，需要变回一个……男人。
一个能保护自己，能在她需要的时候，能站在她身前，而不是被她护在身后的，真正的人。
……
第二天清晨。
当零将一杯温热的，用新世界植物果实榨成的汁液递到林越面前时，林越没有接。
“零。”
他叫着她的名字，很认真。
“我想……锻炼。”
零端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
她看着林越的眼睛，那双虚弱但坚定的眼睛。
她立刻就懂了。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劝阻。
“好。”
她将杯子放在桌上，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过林越的手臂，胸膛，大腿。
她的动作很轻柔，但林越却感觉自己像被一台最精密的仪器彻底扫描了一遍。
“你的身体，因为力量的彻底燃尽，细胞活性低于正常人类百分之三十七。肌肉组织有轻微萎缩，神经反应速度也只有普通人的百分之七十。”
零平静地报出了一系列数据。
“但你的基因本源非常强大，只是处于休眠状态。恢复起来，会比任何人都要快。”
她后退一步，看着林越。
“从今天开始，我来帮你。”
所谓的“帮忙”，远比林越想象的要……残酷。
零为他制定的，是一套完美到堪称恐怖的恢复计划。
没有健身房，没有器械。
训练场，就是屋外的这片山林。
第一个项目，只是最简单的跑步。
林越连一公里都没能坚持下来。
他就已经肺部灼痛，双腿像灌了铅，一头栽倒在地。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这就是凡人的极限。
脆弱，不堪一击。
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是零。
她没有安慰，也没有心疼。
“心率一百七十二，乳酸堆积过快。休息三分钟，然后继续。”
她就是最严苛的教练。
林越咬着牙，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息。
三分钟后，他再次迈开了脚步。
摔倒。
爬起。
再摔倒。
再爬起。
一整个上午，林越都在重复这个过程。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
但他的精神，却在一次次的极限压榨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凝聚。
中午，当林越几乎是爬回小木屋时，零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营养餐。
那是一种味道很奇怪的糊状物，但林越吃下去后，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疲惫正在被一股温暖的能量迅速修复。
下午，是力量训练。
劈柴，搬运石头，用最原始的方式，刺激着他沉睡的肌肉。
傍晚时分。
林越浑身酸痛地躺在草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零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和泥土。
“为什么，不直接用你的力量帮我？”林越喘着气，问出了这个疑问。
以零的能力，让他瞬间恢复到人类巅峰，轻而易举。
“那不是‘你’的力量。”
零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认真地看着林越。
“你想要找回的，不是被赋予的力量，而是属于‘林越’这个人类本身的力量。”
“只有通过汗水和意志，一点点从身体深处唤醒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林越愣住了。
他看着零那张绝美的，不带一丝人类情感波动的脸，却从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读懂了她全部的温柔。
她懂他。
比他自己，更懂他。
他笑了，笑得有些费力，却无比开怀。
“你说的对。”
就在这时，零擦拭的动作，忽然停在了林越的胸口。
她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心脏位置。
“怎么了？”
零没有回答，她那双纯金色的眼眸，第一次，浮现出比昨天更加浓烈的，深切的困惑。
她的盖亚意识，清晰地感知到。
随着林越今天一整天的极限锻炼，他那颗凡人的心脏之中，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既不属于源质，也不属于任何已知能量的金色光芒，被激活了。
而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
远方，那个由亿万生命组成的庞大意识网络，那亿万个声音，在这一刻，忽然间，全部安静了下来。
它们仿佛，都在屏息凝神地……
注视着这里。
注视着她身下这个，正在努力变强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