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晷台上,那道指向聊斋界的微弱星光,如同命运纺锤上骤然绷紧的丝线,将林曦(林寒)的归途与那片光怪陆离的世界紧紧相连。星衍真人那句关于“轮回印”的惊语,更是在林曦心湖投下巨石,涟漪层层荡开,久久难平。聊斋界,远非他最初以为的简单鬼狐世界,其下竟似埋藏着关乎轮回本源的惊天秘辛,甚至与那缥缈的“幻幽冥境”相连。白浅祖师的遗愿、小谢的归乡之托、自身穿越的谜团,乃至应对归墟之劫的线索,似乎都将在那里交汇。
然而,通往聊斋界之路,并非旦夕可至。星衍真人言明,星晷虽已定位,但两界通道因归墟侵蚀早已残破不堪,强行开启风险极大,需从长计议,精心准备。加之林曦补全星斗大阵损耗甚巨,魂体虚浮,亟需静养。于是,五人便在这悬空山星辰殿中暂住了下来。
星辰殿,乃此界修真圣地之巅,犹如一方独立于尘外的仙境。殿宇连绵,飞檐斗拱隐于流云之中;奇花异草遍布瑶台,灵泉潺潺绕于玉砌之间。侍女童子皆气质空灵,行事有度。劫后余生的众人,乍入此间,恍若隔世。
此刻的星辰殿,经林曦力挽狂澜,大阵重光,魔气暂退,正是论功行赏、宴饮庆贺之时,一派祥和鼎盛之气。星衍真人感念林曦补天之功,待其为上宾,安排其居住于灵气最为充裕的“星辉阁”,一应供给,皆按殿中长老规格,极尽优渥。
玄玑子、苦荷大师、澜沧君、胡九娘亦各有安置。玄玑子与殿中故旧把臂言欢,探讨阵法玄机;苦荷大师于静室诵经,以佛法涤荡魔气沾染的心尘;澜沧君则如鱼得水,与殿中喜好杯酌的修士迅速打成一片,大谈海外奇遇。便是心事最重的胡九娘,眼见祖师遗愿有望得偿,青丘或有一线生机,眉宇间的哀愁也淡了几分,偶尔于月下漫步,狐影翩跹,引得不少殿中弟子侧目。
林曦居于星辉阁,白日有童子送来固本培元的仙芝灵丹,夜晚可引星辰精华淬炼魂体。星衍真人更是不吝指点,与他探讨星象运转、法则奥妙,令林曦对“奇点”与星钥的掌控愈发精微。表面看来,日子平静而充实,仿佛一段难得的仙缘。
然而,林曦心知,这宁静之下,暗流汹涌。星辰殿并非铁板一块。有感其恩、真心敬佩者,如星衍真人及其心腹;亦有对其身怀异宝(源星核之力)心存觊觎、或对其来历抱有疑虑者,暗中窥探的目光从未断绝。一场专为林曦设下的庆功宴,更是将这殿中的人情冷暖、势力纠葛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夜,星辰殿主殿明珠高悬,仙乐飘飘。玉液琼浆,龙肝凤髓,皆是世间难寻的珍馐。殿中长老、精英弟子济济一堂,觥筹交错,言语间对林曦极尽赞誉。玄玑子、苦荷大师、澜沧君、胡九娘亦在席间。
酒过三巡,一位掌管典籍、面色略显阴鸷的长老,名为玄冥长老,举杯笑道:“林小友年纪轻轻,便身负异禀,立下不世奇功,实乃我辈楷模。却不知小友师承何处?所修功法,似非我辈常见路数,倒与古籍中记载的某些……上古秘法,颇有相通之处啊。”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聚焦于林曦身上。
林曦心中凛然,知是试探,放下酒杯,从容应道:“晚辈乃山野散修,偶得前人遗泽,胡乱修炼,侥幸有成,实不敢当长老谬赞。功法之事,机缘巧合,自己也未能尽解其妙。” 他言辞谦逊,将一切推于“机缘”,滴水不漏。
澜沧君哈哈一笑,打圆场道:“玄冥老儿,管他什么路数,能补天裂就是好路数!来来来,喝酒喝酒!莫要扫了兴致!” 说着便与那玄冥长老斗起酒来。
胡九娘坐于林曦下首,闻言冷哼一声,狐媚眼扫过玄冥长老,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人耳中:“救命之恩未报,反倒盘问起根脚来了,星辰殿的待客之道,今日算是领教了。” 她语带讥讽,毫不客气,顿时让玄冥长老面色难看,席间气氛微僵。
星衍真人轻咳一声,举杯道:“玄冥长老亦是关心则乱。林小友于我界有再生之德,便是星辰殿最尊贵的客人。过往种种,皆是小友机缘,我等不必深究。今日只论欢庆,不涉其他。诸位,共饮此杯,贺我界劫后余生!” 真人发话,众人皆举杯应和,方才那点风波暂且压下。
林曦微笑举杯,心中却如明镜。这星辰殿,亦是小小江湖。他这“外来者”,虽有功勋,却也是异数,难免引人猜忌。所幸星衍真人立场鲜明,玄玑子等人亦算盟友。
宴至中宵,有仙子献舞,琴师抚琴。琴音淙淙,如流水,如月光,涤荡心尘。林曦于这仙音缥缈中,思绪渐渐飘远。眼前琼楼玉宇、仙姿曼妙,却让他莫名想起了聊斋界的幽冥客栈、白河镇的炊烟、甚至理性邦联的冰冷秩序……那些经历,如同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小谢残魂融入“奇点”时那决绝而眷恋的眼神,星萤与豆子在灵山脚下期盼的神情,一一掠过心头。这星辰殿再好,终究不是他的归处。
正恍惚间,琴音一转,变得幽咽缠绵,如泣如诉。林曦魂体深处的“奇点”竟微微一动,一丝极淡的、属于小谢的悲戚意蕴被引动,与那琴音共鸣。他抬眼望去,抚琴者乃是一位身着素衣、容颜清冷的女子,据说曾是某修真世家的千金,家族败落后投入星辰殿,道号“妙音”。其琴艺超绝,尤擅演绎悲欢离合。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妙音仙子起身敛衽一礼,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林曦,眸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同情?旋即垂首退下。
胡九娘凑近林曦,低声道:“此女琴音有异,似能引动心神,你方才气息有变,可是想起了小姐?” 她如今对林曦的态度复杂,既有依赖,亦有警惕,但关乎小谢之事,她最为敏感。
林曦默然点头,心中警惕。这星辰殿,果然处处不简单。一场盛宴,看似热闹,实则各方心思浮动,暗藏机锋。他就像那闯入大观园的刘姥姥,虽被奉为上宾,却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里。
是夜,林曦回到星辉阁,并无睡意。凭栏远眺,脚下云海翻腾,头顶星河璀璨。补天大功,仙殿礼遇,皆如过眼云烟。他之心,早已飞向了星晷所指的那片幽冥与红尘交织的土地——聊斋界。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他低声吟道,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此间虽好,非吾乡。待魂体稳固,便是辞行之时。前方的路,或许更加艰险,但唯有走下去,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完成该完成的承诺。
星殿一梦,终须醒。归途,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