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带着几分凉意,偏殿后的小径上静无一人,只有虫鸣偶尔划破寂静。
苏沅提着食盒走在前面,指尖轻轻攥着食盒系带。
里面是她花了一下午做的云片糕,糕体雪白,夹着细碎的核桃与桂花,是从前乐正照最爱吃的模样。
乐正照的住处偏僻,是间小小的院落,院门上挂着褪色的竹帘。
他站在帘后等她,墨色常服取代了往日的宦官袍,少了几分拘谨,多了些清寂。
见她来,便掀了帘,声音温和:“郡主请进,院里刚洒了水,凉快。”
苏沅走进院,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盖子,云片糕的甜香瞬间散开。
“前几日多谢你送的药材与太医,羽儿已好多了。”她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尽量自然,“想着你平日忙碌,做了些糕点,你尝尝。”
乐正照的目光落在云片糕上,指尖微微动了动。
这糕点的模样、香气,与七年前他还是太子时,她在东宫亲手做的一模一样。
那时她总说,这糕软和不费牙,最适合他温书时当点心。
可他只是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漫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
“味道很好,多谢郡主费心。”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第一次尝到。
苏沅也拿起一块,放在嘴边却没咬——她怕一开口,那些压在心底的旧事就会涌出来。
如今他是“魏总管”,她是“安宁郡主”,中间隔着的是改朝换代的血海深仇。
“院里的石榴树长得不错。”苏沅率先打破沉默,目光落在院角那棵石榴树上,枝叶繁茂,已结了小小的青果。
乐正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闪过一丝柔和:“去年冬天险些冻死,浇了些温水,倒又活过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若喜欢,等秋天结果了,我让人送些去偏殿。”
“好。”苏沅轻轻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
两人又陷入沉默,可这沉默却不尴尬,反而像浸了温水的棉絮,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熨帖。
他们都清楚对方记得从前,却都默契地不提,只借着眼前的糕点、石榴树,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份脆弱却珍贵的相处。
夜渐深,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
苏沅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免得羽儿醒了找我。”
乐正照也起身,送她到院门口。
走到帘边时,苏沅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回头,只轻声道:“你也早些歇息。”
“嗯。”乐正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转身回院。
石桌上的食盒还在,剩下的云片糕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他拿起一块,慢慢吃着,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藏不住的怅然。
有些事即便不说破,也早已刻在心底,成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印记。
初夏的晨光刚漫过宫墙,乐正照便借着巡查宫禁的由头,悄悄绕到偏殿。
青禾早已按吩咐换上苏沅的素色衣裙,坐在窗边临摹字帖,身姿神态与苏沅有七分相似。
这是乐正照提前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在苏沅离宫时瞒过宫中的眼线。
“都安排好了?”苏沅换了身利落的浅灰布裙,将长发束成简单的发髻,见乐正照进来,连忙起身问道。
“放心,沈青会在宫门外接应,巡防的侍卫也已打点好。”乐正照递过一顶帷帽,帽檐的轻纱能遮住大半面容,“邬将军的人在京郊的茶寮等着,我们得尽快出发,正午前必须回来。”
苏沅点头,接过帷帽戴上,跟着乐正照从偏殿的侧门离开。
出了宫门,沈青已牵着两匹黑马等候在巷口,苏沅翻身上马,跟着乐正照一路往京郊奔去。
茶寮隐蔽在竹林深处,推门进去时,一个身着短打的汉子立刻起身相迎。
他约莫三十岁,眉眼硬朗,正是邬朗的心腹副将赵峰。
“属下赵峰,见过郡主,见过魏总管。”赵峰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急切,“将军让属下带话,近日那位动作频频,恐对两位郡主不利,让属下尽快想办法带长乐郡主脱身。”
苏沅坐下,接过乐正照递来的热茶,指尖仍有些发凉:“羽儿身子刚好转,若贸然离宫,怕是会引起那位怀疑。”
“郡主放心,属下已有一计。”赵峰压低声音,“可让长乐郡主假装旧疾复发,药石罔效‘病逝’宫中,那位本就对长乐郡主心存不耐,她‘病逝’后定会尽快处理后事,我们便可趁机将她从宫中运出,送往安全之地。”
苏沅心中一动,这确实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可一想到要让邬羽承受“假死”的恐惧,又有些犹豫。
乐正照看出她的顾虑,开口补充道:“京郊有一处我早年购置的宅院,远离闹市,戒备也已安排妥当,届时长乐郡主‘病逝’后,我会让人以‘送灵’的名义,将她悄悄送往宅院,由心腹照料,待风头过后再做后续打算。”
他顿了顿,看向苏沅,眼神坚定:“这宅院平日里无人知晓,那位绝不会查到那里,郡主若放心,此事我来全权安排,确保长乐郡主万无一失。”
赵峰也连忙附和:“魏总管的安排周全,将军也已吩咐属下,若郡主同意三日内便可动手,届时属下会带着人手在城外接应,确保‘送灵’途中不出差错。”
苏沅看着两人认真的神情,又想起邬羽每次发病时的痛苦,想起邬远一次次的刁难。
她终于下定决心:“好,就按你们说的办,只是羽儿胆子小,我需先好好跟她说说,让她有个准备。”
“郡主考虑周全。”乐正照点头,“今日回去后,你可悄悄告知长乐郡主计划,我会尽快安排太医配合,让‘病逝’之事显得逼真,另外,青禾在宫中的伪装也需加强,避免被人看出破绽。”
三人又商议了许久,从“病逝”的细节到“送灵”的路线,一一敲定,确保每个环节都无疏漏。
眼看日头渐高,苏沅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尽快回宫,免得引起怀疑。”
赵峰将一个刻着“邬”字的令牌递给苏沅:“郡主若有急事,可持此令牌联系属下,将军说了,无论何时都以两位郡主的安全为重。”
苏沅接过令牌,贴身收好,跟着乐正照走出茶寮。
上马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竹林深处的茶寮,心中满是坚定。
这一次她一定要护着邬羽,从这深宫牢笼中真正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