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故登门时,苏沅正在司令部核阅军校的章程。
副官通报时,她笔尖一顿,随即淡淡道:“请他到暖房等。”
暖房里的墨兰开得正好,淡紫色花瓣沾着午后的阳光,透着股沉静的韧劲儿。
梅如故走进来,没穿惯常的长衫,换了身合体的深色西装,领口系着素色领结,褪去了梨园老板的温雅,多了几分利落的锋芒。
“闻大小姐。”他站在兰草旁,没像从前那样拱手,而是微微颔首,姿态里带着一种新的郑重。
苏沅放下笔,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梅老板今日换了装扮,倒像是要谈正事。”
“是该谈正事了。”梅如故从怀中取出枚铜质徽章,上面刻着交错的稻穗与长枪——那是北方亲和派的标志。
“在下梅如故,北方亲和派主事,奉命在江州布点三年,旨在寻找能推动南北和解的力量。”
他将徽章放在石桌上,金属与青石相碰,发出清脆的响,“梨园是据点,戏文是暗号,那些看似闲聊的茶客,都是我的人,之前对大小姐多有试探,并非不信,只是乱世之中,每一步都需谨慎。”
苏沅看着那枚徽章,指尖轻轻划过砚台边缘,忽然笑了:“我当梅老板是什么时候露的破绽?原来是上次你说‘建安七子南北相隔,笔墨传志’时——寻常戏班老板,哪会对建安七子的典故那般熟稔,还说得那般切中要害。”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眼底:“何况,能在激进派暗杀时那般镇定,能对南北局势看得那般通透,又能不动声色帮我牵线尹家……梅老板,你从来就不像个只懂戏文的普通人。”
梅如故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释然:“大小姐心思缜密,是我低估了。”
“不是低估,是时机未到。”苏沅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需要观察我是否值得合作,我也需要看看,北方亲和派到底有几分诚意,现在看来,我们都没让对方失望。”
她拿起那枚徽章,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你想要什么?南北互市?军备共享?还是边境通商?”
“我想要的,是结束这无休止的纷争。”梅如故的声音低沉而恳切,“北方百姓缺粮,南方百姓缺药,子弟兵们困守边疆,父母妻儿望眼欲穿……这些都不是靠枪炮能解决的。”
他看着苏沅,目光灼灼:“大小姐办军校练强兵,不是为了扩张,而是为了守护;尹家通商道聚财富,不是为了囤积,而是为了流通,这些与我们亲和派的主张不谋而合。”
“你想合作。”苏沅将徽章还给他,语气笃定,“北方出药材、粮食,南方出军械、丝绸,以尹家商道为桥,以我的军队为盾,互通有无,共守太平。”
“正是。”梅如故接过徽章,郑重收好,“我已拟定合作细则,北方愿先开放三个药库,供应江州伤兵营及平民所需;南方则需保证北方商队在江州境内的安全,并逐步开放边境贸易。”
他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这是草案,大小姐可细看,有任何异议,我们都可再议。”
苏沅接过文件,却没立刻看,只望着窗外操练的士兵:“梅老板可知,激进派余党虽清,但南北积怨已久,阻力绝不会小。”
“我知道。”梅如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像这墨兰,要在寒冬里开花,总得挨过几场风雪,但只要根还在,只要攒着劲,总有绽放的一天。”
苏沅低头看向文件上的条款,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处处透着诚意。
她忽然想起初次在梨园见面时,他说“墨兰在暗处开得最香”——原来那时,他就已将心意藏在了话里。
她拿起笔,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定了型。
“合作愉快,梅先生。”
“合作愉快,闻督军。”
暖房外的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坦诚喝彩。
墨兰的香气漫过来,清冽而绵长,正如他们此刻的心境——历经试探与观望,终于在乱世的缝隙里,找到了那条可以并肩同行的路。
南北合作的消息传开后,江州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北方的药材商队顶着寒风南下时,苏沅派了最精锐的卫队护送,商队马车插着的稻穗长枪旗,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伤兵营里,士兵们用上了北方送来的特效药,原本青紫的伤口渐渐消肿,连军医都忍不住感叹:“这药比黄金还金贵。”
梅如故则忙着协调北方的粮库。
第一批运到江州的三十车小米,被苏沅分发给了城西的贫民窟。
百姓们捧着温热的小米粥,看着穿军装的士兵帮着修补漏风的屋顶,眼里的戒备慢慢化成了感激。
尹承跟着商队跑了趟北方,回来时晒黑了不少,却兴奋地拉着闻惜惜讲草原的风光:“那里的人虽然说话直,但给的皮毛都是上好的,做成冬衣肯定暖和。”
军校的牌子在开春时挂了起来。
梅如故请来的北方教官第一次走进操场时,南方的士兵们还带着敌意,握着枪的手都紧了紧。
可当教官演示完雪地潜伏的技巧,又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在缺粮时辨认可食的野草,那些敌意渐渐变成了佩服。
苏沅站在高台上看着,梅如故就站在她身边,两人都没说话,却像听见了千军万马的脚步声——那是南北子弟兵并肩操练的声响。
秋意渐浓时,北方的急报如雪片般飞来。
北方激进派在关外重镇挑起兵变,谎称亲和派私通南方,扣押了尹家北上的商队,连梅如故留在北方的亲信都被牵连入狱。
消息传到江州,苏沅正在军校主持毕业典礼,学员们掷地有声的宣誓声里,她接过副官递来的密信,指尖瞬间攥出了褶皱。
梅如故赶来时,军靴上还沾着北方的尘土——他刚从边境协调完粮草调度。
“兵变是幌子,他们想趁机控制北方的军械库。”他将地图摊在桌上,指腹重重敲在关外的“黑石城”,“那里是北方最大的火药库,一旦落入激进派手里,南北防线就成了纸糊的。”
苏沅看着地图上蜿蜒的商道,尹家商队被扣押的位置恰好在黑石城外围,显然是激进派故意为之,想逼她派兵北上,坐实“南方干涉北方内政”的罪名。
“他们算准了我不会不管尹家,更不会看着黑石城出事。”她抬眼看向梅如故,目光锐利如刀,“这趟浑水,我们必须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