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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房的窗棂将日光割成碎金,落在场中操练的士兵身上。

那些穿着灰布军装的身影里,有不少是前些日子收编的散兵,此刻正扛着原木在泥地里往返,号子声穿透玻璃,带着股悍不畏死的劲。

苏沅转过身,鬓角碎发被风掀起,眼底的锋芒比方才更盛:“这批药是给活人用的,伤兵营里躺着的是昨日的功劳,操场上拼着命的才是明日的底气,梅老板觉得,乱世里什么最金贵?”

梅如故喉间微动,他想说武器,想说粮草。

却见苏沅已拾起暖房角落的一支长枪,枪杆在她掌心转了个利落的圈,枪尖斜指地面时带起片尘土。

“是肯跟着你把路走通的人。”她的声音混着窗外的呼喝声,竟有种奇异的合拍,“去年雪封山时,我带着三百人凿冰开道运粮草,冻死了十七个,当时有人说我疯了,放着现成的官道不走,偏要跟天较劲。”

她顿了顿,将枪靠回墙角,指腹碾过掌心的薄茧:“可开春后,那些跟着我凿冰的人,现在要么成了队官,要么守着最险的关隘,你看!”

她朝练兵场扬了扬下巴,“那批西药送过去,明日他们敢抱着炸药包炸碉堡。”

梅如故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为何北方那些老谋深算的人会忌惮这位闻大小姐。

她给的从来不是施舍,是把利刃递到肯出鞘的人手里,用最实在的法子,在人心上钉下钉子。

“大小姐这步棋,走得比戏文里的连环计更妙。”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了几分真切的叹服。

苏沅回过头,恰好撞见他眼底未及掩饰的赞许,嘴角弯起个浅弧:“梅老板见笑了,比起你们梨园里的运筹,我这不过是笨办法。”

她走到暖房门口,伸手推开半扇窗,寒风裹挟着练兵场的尘土涌进来,吹得墨兰叶子轻轻摇晃,“对了,听说梅老板的戏班新排了出《定军山》?”

梅如故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是,还在打磨。”

“改日我让人送些伤兵去看戏。”苏沅的目光落在他袖口暗纹上,这次没再移开,“让他们听听,当年赵子龙是怎么浑身是胆的。”

风卷着她的话音掠过去,梅如故望着那几盆在寒风里愈发精神的墨兰,忽然觉得袖中的密信没那么硌手了。

或许有些花,不必等到春暖,也能在冰天雪地里,攒出破鞘的劲来。

苏沅来梨园的次数愈发频繁,有时是午后带着副官,一身戎装未卸,便坐在前排听一出《长坂坡》。

有时是傍晚独自前来,换了身素色旗袍,在后台看梅如故对着镜子勾脸,指尖缠着的玉佩随动作轻轻晃。

她从不直奔主题,问话总藏在戏文里。

那日台上演一出《长坂坡》,听至赵云单骑救主时,会忽然问梅如故:“戏文里说赵云怀中揣着阿斗,枪挑曹营五十将,若换成真战场,他怀里的孩子早成了累赘,梅老板觉得,这戏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梅如故正给她添茶,闻言指尖一顿,随即笑道:“大小姐是沙场过来人,自然懂战场的实,但戏文要演给人看,总得留些念想——就像百姓看赵子龙,看的不是他能不能真挑五十将,是看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劲。乱世里,这点念想有时比粮草还顶用。”

他说着,将一碟刚沏好的碧螺春推过去,“就像这茶,明前的嫩芽金贵,可真到了行军时,粗瓷碗泡的老茶梗才解乏,大小姐要的是实在,戏文给的是心气,本就不冲突。”

苏沅捏起茶盏,看着茶叶在水中舒展:“梅老板倒是把虚实看得透。”

她话锋一转,“前日我让副官查了,关卡那几个克扣药的军官,家里搜出不少南方商会的帖子。”

梅如故执扇的手轻轻敲着桌面:“商会?乱世里商人逐利,有时比军阀更懂得左右逢源。”

“可不是吗?”苏沅放下茶盏,语气带了点冷意,“他们一边给我送贺礼,一边给北方军倒卖军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她抬眼看向梅如故,目光锐利如刀,“梅老板说,这种两边讨好的人,该怎么处置?”

这是明晃晃的试探了。

梅如故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慢悠悠摇开折扇:“大小姐听过《铡美案》吗?陈世美两边都想占着,最后落得身首异处,倒是秦香莲,认准一条道走到黑,反倒博了个千古名。”

苏沅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梅老板这张嘴,不去当说客可惜了。”

随即又问道:“听闻几日后城南的书画社会展出一批珍贵画作,不知梅老板可愿意与我一同前往?”

梅如故微怔,随即一笑,“却之不恭。”

她起身理了理军装下摆,“今日还有操练,先走了。”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道,“明日让厨房炖些川贝雪梨,送梅老板府上——最近总听你咳嗽,戏嗓金贵,得护着些。”

梅如故望着她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指尖的折扇几乎要捏断。

她连他偶尔掩口的轻咳都注意到了,这份细致,比北方那些只懂用枪杆子说话的人,更让他心惊。

夜里,心腹小厮来报,说南方商会的人果然在偷偷接触北方军的信使。

梅如故站在窗前,看着月光洒在梨园的青瓦上,忽然道:“给北方传信,说闻皎月此人,可交。”

小厮一愣:“老板不再等等?”

“不必等了。”梅如故转身,眼底的沉敛散去些许,“她肯把西药分给出力的人,肯对我的咳嗽上心,更敢对商会动手——这样的人,比戏文里的英雄实在多了。”

他走到桌边,提笔在纸上画了株墨兰,笔尖停顿处,恰好是暖房里那盆抽新芽的位置。

或许,那朵该开的花,已经默默攒够了劲,就等着某个清晨,露水刚落,它便带着一身劲儿顶开最后一块土,把嫩红的花苞亮给天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