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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黄昏,城郊破落的米行仓库里,阿水的算盘珠子一声崩落,惊得梁上的灰雀扑棱棱乱飞。

小姐!他蹲在草席上,手里攥着半卷清单,脖颈上的汗顺着青布短衫往下淌,寒骨散的主药缺了!

防风根少了三十斤,钩吻叶连影子都没见着。

苏晚正蹲在装药材的木箱前,指尖沾着当归的辛香。

她动作顿住,眉峰慢慢拧成一道棱——寒骨散是治瘟疫高热的特效药,这两味药缺一味,整个药坊的配药进度都要卡壳。

仓库外传来运货马车的吱呀声,混着远处城墙上传来的梆子响,敲得人心发慌。

晋州来的信说都装上车了。她捏着清单边角,指节泛白,要么是路上被截,要么是交割时出了岔子。

那怎么办?阿水搓着掌心的茧子,病坊里躺着二十七个高热的,再拖两日......

话音未落,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顾昭的玄色披风先扫了进来。

他腰间的玉牌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我在城防图上标了三条出城路,最险的是西水关,但守军换防要到戌时。

苏晚抬头,看见他眼底的青影——这两日他为了运粮路线熬了三宿。必须再出城一趟。她把清单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但张尚书的封城令比铁还紧,城门守军每半个时辰查一次车。

顾昭走到她身侧,指尖在草席上画出简略的城墙图:用烟雾弹。

东城墙下有片烂泥塘,影十一前日埋了特制药包,点燃后能腾起半里白烟。

守军被呛得睁不开眼时,我们分两路:一路赶空车从东门过,引他们追;另一路从西侧老河沟绕,那边芦苇荡能藏车。

时间要卡准。苏晚的指甲抵着掌心,烟起后一刻钟,守军会发现不对劲。

必须在那之前完成交接。

顾昭点头,目光扫过她发间翘起的碎发——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总爱用木簪戳头发。影十一已去东城墙踩过点,药包用浸了松油的布裹着,火折子一引就着。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你留在医馆,我带魏五去。

不行。苏晚立刻抬头,药材行的王掌柜只认我,他要是见不着我,说不准又要坐地起价。

仓库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魏五掀帘进来,腰间的短刀碰得门框咚咚响:老周头的马车到了,藏在河沟边的芦苇荡里。他瞥了眼地上的清单,浓眉一皱,缺的药?

我和顾昭去。苏晚扯下搭在椅背上的靛青披风,阿水守医馆,王老头盯着药碾子,别让学徒们把甘草当柴胡切了。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罩住京城。

影十一猫在东城墙下的烂泥塘里,鼻尖萦绕着腐草味。

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借月光确认药包位置——三个浸了松油的粗布包,用麻绳捆在老槐树根上。

指尖刚要擦燃火折子,城墙上突然传来巡夜士兵的咳嗽:李三,你闻着味儿没?

跟烧鸡毛似的。

影十一的动作顿住,后背贴紧潮湿的土坡。

等那脚步声远去,他才迅速擦燃火折子,凑到药包引线上。的一声,火星子窜起来,裹着松油的粗布瞬间腾起黄烟,眨眼间变成遮天蔽日的白雾,顺着风势往东城墙扑去。

他娘的什么东西!城墙上炸开骂声,快拿水泼!

咳——眼睛睁不开了!

苏晚缩在马车里,掀了道帘子缝往外看。

东城墙方向的白烟像座移动的山,把守军的灯笼都吞了进去。

魏五的鞭子甩得山响,驾着空车往东城门跑,车板上堆着半车干草,远远看像装满货物。

顾昭拍了拍车夫的背,马车转向西侧老河沟。

芦苇荡的叶子擦着车篷沙沙响,苏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

河沟边的老柳树下,老周头的马车正停着。

苏晚刚跳下车,就闻见浓重的药香——是防风根的清苦混着钩吻叶的微辛。

她掀开篷布,借着顾昭的火折子查看:防风根整整齐齐码着,钩吻叶用草绳捆成小把,油纸上还沾着晋州的泥土。

可算到了。老周头搓着手,路上碰到两队巡城卫,我把车赶到玉米地里猫了半宿。

辛苦。苏晚掏出银钱递过去,指尖突然顿住——远处传来马蹄声,不是魏五的破车,是铁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脆响。

顾昭已经把刀拔了一半,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苏姑娘!

来的是禁军小队,领头的赵侍郎穿着簇新的绯色官服,腰间的金鱼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身后的士兵举着火把,火光照得苏晚眯起眼——这是张尚书的亲信,前日刚在城门口查过他们的车。

奉命搜查违禁品。赵侍郎的声音像块冰,所有车辆,全部下车。

顾昭挡在苏晚身前,刀鞘轻轻磕了下赵侍郎的靴尖:赵大人越权了吧?

城防搜查归巡防营管,禁军何时管起商队了?

顾校尉这是要抗旨?赵侍郎冷笑,目光扫过马车上的药包,张尚书说近日有乱党运兵器入城,苏姑娘的马车......

赵大人可记得令夫人?苏晚突然绕过顾昭,凑到赵侍郎耳边。

她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艾味——那是安胎药的味道。上月十五,令夫人着丫鬟来医馆,说小产过三次,求我开固元汤。

我开了七帖,还特意交代要忌辛辣。

赵侍郎的喉结动了动,火把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令夫人如今该有两个月了吧?苏晚的声音更轻,若是现在闹得太僵,等她动了胎气......张尚书最疼这个嫡女,到时候赵大人如何交代?

夜风吹过芦苇荡,赵侍郎的官服下摆被吹得翻起来。

苏晚看见他攥着腰牌的手在抖,指节泛白。

放行。他突然甩袖转身,声音发闷,下不为例。

士兵们面面相觑,慢慢让开道。

老周头赶着车迅速离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格外清晰。

赵侍郎上马时突然勒住缰绳,转头看向苏晚。

月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苏姑娘医术高明,在下佩服。

但有些事......他拍了拍腰间的金鱼袋,莫要做得太绝。

马蹄声渐远,苏晚才发现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顾昭的手覆上来,带着体温:没事了。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得赶在烟散前把药送回医馆。

回到医馆时,药炉的白雾正漫过青瓦。

阿水迎出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王老头说新到的防风根得赶紧晒,不然要霉。他话音未落,影十一从院墙上翻下来,玄色劲装沾着草屑。

张尚书......他看了眼苏晚,把后半句咽回去,有紧急情报,需要单独说。

苏晚心头一跳。

她望了眼药坊里正在切药的学徒,又看了看后堂亮着灯的病室——那里躺着发高热的老秀才,李婶子的小儿子正攥着他的衣角打盹。

去偏厅。她对顾昭说,把门关紧。

影十一从怀里掏出张染了茶渍的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张尚书的暗卫前日去了城南病坊,和管事的说了半柱香。他指了指纸上的记号,我截了他们的信,里面有个字。

苏晚的指尖压在字上,像压着块烧红的炭。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

先把病坊里的病人转移。顾昭的手搭在她肩上,我调暗卫守着,今夜就动。

苏晚深吸一口气,药香混着夜露的凉,漫进鼻腔。

她望着药坊里晃动的灯火,突然想起赵侍郎临走前的眼神——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沉甸甸的,却还没落下。

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