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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片打在青瓦上的声音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撕碎。

苏晚正对着门檐上垂落的冰棱出神,那声音像淬了冰碴子般扎进耳膜。

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晃——自钱医师招供后,她已在门口站了小半个时辰,指尖早冻得发木,此刻却因这突发动静瞬间清醒。

医馆开门!

救命啊——外头传来男人带着哭腔的喊喝,尾音被风卷得支离破碎。

李大娘正蹲在灶前热姜茶,闻声打翻了陶碗。

她扶着桌角踉跄起身,鬓边银簪在火光里晃了晃:这大半夜的...许是急症。话音未落,魏五已攥着刀柄冲过去,门闩刚拔开,刺骨寒风便裹着两团黑影扑进来。

为首的是个中年庄稼汉,怀里横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

被抬的人双目翻白,四肢像抽了筋似的不住抽搐,嘴角黑血混着雪水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个狰狞的墨斑。

大夫!

救救我兄弟!庄稼汉膝盖一弯跪在地上,肩头的雪块簌簌往下掉,他方才在城南破庙躲雪,喝了半壶热酒就成这样了!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病人手腕,便被那烫得惊人的温度灼得缩回——脉息乱得像被狂风卷乱的琴弦,皮肤下隐约泛着青紫色的网状纹路,这是毒素顺着血脉蔓延的征兆。

寒骨散。她声音发沉,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但比上次更重。

李大娘凑过来瞧,突然倒抽一口冷气:这吐的血...比上个月那起中毒案还黑!

上个月那病人吐的是暗红,这...这根本是墨汁!她的手死死攥住围裙,指节泛白,晚丫头,是不是那毒...变厉害了?

是升级版。苏晚扯过旁边的棉毯裹住病人,指尖快速划过他颈侧的淋巴结——肿得像鸽蛋,寒骨散本是用雪上一枝蒿配乌头,现在加了见血封喉的钩吻。她抬头时,眼尾的细纹因紧绷而格外明显,必须立刻解毒,否则半个时辰内毒入心脉。

周文正提着药箱从后堂跑出来,闻言脚步一顿:可咱们改良的解毒剂还没试过人...他攥着药箱的手在抖,上次用兔子做实验,剂量多了半钱就...就...

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苏晚打断他,声音像淬了霜的刀刃,去把我锁在柜里的青竹罐拿来。她转头对李大娘道:烧三碗热水,加半钱盐,快!又对庄稼汉说:你兄弟喝的酒在哪?

壶拿来,我要验毒。

庄稼汉忙从怀里摸出个粗陶酒壶,壶身还沾着雪水。

苏晚拔开塞子凑到鼻端,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除了浓烈的烧刀子味,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香,那是钩吻的特征。

魏五,守好门。她把药壶塞进魏五手里,任何人靠近都先盘问,尤其是太医院方向来的。

魏五重重应了声,刀柄在掌心转了个花,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门口的棉帘吹得猎猎作响。

周文捧着青竹罐跑回来时,苏晚已经用银针对准了病人的膻中穴。

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手腕微抖,针尾在皮肤上弹了弹:按住他的手。李大娘立刻扑上去,用布满老茧的手攥住病人抽搐的胳膊。

这药我配了七次。苏晚拔开竹罐塞子,深褐色的药汁散出股腥甜气,第一次用兔子,剂量一钱,活了;第二次三钱,死了;第三次两钱半,吐了半宿,活了。她将药汁倒进瓷勺,掰开病人口腔时,对方突然剧烈呕吐,黑血溅在她月白裙角上,现在他体重约一百二十斤,按比例算...两钱三分。

周文的喉结动了动:小姐,这风险...

总比看着他死强。苏晚将药汁灌下去,瓷勺在唇边磕出清脆的响,去拿艾条,我要灸关元穴。

银针一根接一根扎进病人百会、曲池、内关,苏晚的额头沁出细汗,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

她的手指在穴位上快速捻动,像在弹一架无形的琴——这是现代急诊科学的滞针术,用针感强行遏制毒素扩散。

突然,的一声脆响!

后窗的纸糊窗棂被什么东西撞破,一团灰雾地涌进来。

李大娘被呛得直咳嗽,伸手去捂口鼻:这...这是迷烟?

魏五的刀已经出鞘。

他反手甩出腰间的铜铃,清脆的铃声划破夜色——这是和影十一约好的暗号。

几乎同时,外头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影十一低哑的喝骂:想跑?

苏晚的手稳得像铁铸的。

她继续捻动最后一根银针,余光瞥见两个蒙面人从窗口翻进来,其中一个举着短刀朝她扑来。

魏五大吼一声,刀柄砸在那人手腕上,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痛呼。

护好病人!苏晚头也不回地喊。

李大娘立刻扑到床前,用身体护着病人,周文则抄起药杵挡在她身侧。

影十一从外头翻进来时,身上沾着雪。

他手里提着个蒙面人的后领,另一个已经瘫在地上,腿上插着他的淬毒短刃:跑了三个,不过——他甩了甩手里的人,这个活口。

苏晚终于拔出最后一根银针。

病人的抽搐渐渐平息,黑血也不再往外涌,面色从青灰转为暗红——这是毒素被暂时遏制的迹象。

她扯过帕子擦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去烧温水,给他擦身。

李大娘应了一声,刚要起身,突然被病人抓住手腕。

众人屏住呼吸,就见那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他的瞳孔还散着,但已经能聚焦:水...水...

拿温盐水!苏晚声音里带了丝颤,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流露情绪波动。

等病人喝完半盏盐水,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影十一押着的俘虏身上。

那俘虏胸口插着把短刀,血正顺着衣襟往下淌——显然是同党灭口。

魏五踹了他一脚:装什么死?

俘虏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

他盯着苏晚,声音细得像游丝:她...知道你们来了...

苏晚的呼吸一滞。

她蹲下来,盯着俘虏逐渐涣散的瞳孔:谁?

谁知道?

俘虏的头歪向一边,没了声息。

影十一蹲下身翻他的衣襟,从内袋里摸出半块虎纹玉牌。

他指尖摩挲着玉牌上的纹路,抬头时目光如刀:这是定北侯府的暗卫标记。

苏晚站起身,走到门口。

风卷着残雪掠过她的发梢,远处宫墙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摸了摸裙角的黑血渍,那里已经结成硬痂。

去把药壶里的酒送去验。她对周文道,再让魏五带两个人去城南破庙,看看有没有其他中毒的人。

周文点头应下,转身时又回头:小姐,您...

我没事。苏晚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寒夜里格外清晰,只是...有人等不及了。

影十一将玉牌收进怀里,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医馆:需要我调些人手过来守夜?

不用。苏晚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他们越急,破绽越多。

她转身回屋时,病人已经能喝下半碗粥。

李大娘正用帕子给他擦嘴,见她进来,眼睛亮得像星子:晚丫头,他说他姓陈,是城南的脚夫。

苏晚走到床前,替病人把了把脉。

脉息虽弱,但已经有了规律的跳动。

她抬头时,晨光正好落在她眼底,像淬了把火:陈大哥,等你好些了,跟我们说说,那酒是谁给的。

陈脚夫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声音还哑着:是...是个穿墨绿斗篷的女人...说看我可怜,给我暖身子...

苏晚的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两下。

她想起俘虏临终前的话,想起那半块虎纹玉牌,想起钱医师供出的陆文博和柳夫人——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拼成一张网,网的那端,似乎有双眼睛正隔着风雪,冷冷地盯着她。

把玉牌给顾昭送去。她对影十一说,告诉他...该收网了。

影十一应了声,转身消失在晨雾里。

魏五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周文在给药柜重新贴标签,李大娘则哼着小调熬补药。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可苏晚知道,这场由风雪引发的夜诊,不过是个开始。

窗外,最后一片雪花飘落在青石板上,转瞬融化。

而更猛烈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翻涌着,积蓄着,等待着撕裂这表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