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无医的绝望气息,如同浓稠的墨汁,在小小的医馆内迅速弥漫开来。
李大娘本就紫绀的面色愈发深重,呼吸几近于无,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断绝。
那滚烫的额头,仿佛烙铁一般,灼烧着每一个试图靠近之人的心。
“不行!小姐,解毒汤剂根本压不住!”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刚刚用银匙撬开李大娘的嘴,灌入最后一剂太医院开出的解毒汤,可那汤药刚入喉,便被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身。
“毒素已经侵入肺脉,高烧不退,神识全无……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她……她就真的没救了!”
周遭,李大娘的家属们早已哭成一团,绝望的哀嚎声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一片混乱之中,唯有苏晚,沉静如水。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李大娘的腕脉上,双眸紧闭,神情专注到了极点。
那脉象细若游丝,紊乱如麻,更有一股阴寒霸道的毒力,正沿着经脉疯狂窜动,直冲心肺要害。
“寒骨散的毒性,比我预想的还要猛烈。”苏晚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慌乱,只有冰雪般的冷静。
她收回手,转身从药柜最隐秘的一格中,取出一个通体温润的白玉瓷瓶。
瓶塞拔开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清香混杂着凛冽的药气瞬间扩散开来,竟让周围焦灼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小姐,这是……”小梅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根据寒骨散的特性,新调配的解毒剂。”苏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以毒攻毒,行险招,方能求得一线生机。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大娘痛苦的脸庞,坦然道:“此药,从未在人体上用过。”
一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沸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什么?拿人当药引子试药?”
“天哪!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话音未落,医馆大门“砰”的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太医院院判陆大人带着几名弟子,在一群神色激动、手持棍棒的百姓簇拥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苏晚手中的白玉瓷瓶,脸上立刻露出得逞的冷笑。
“各位乡亲都听到了吧!”陆大人伸手指着苏晚,声色俱厉地煽动道,“这妖女心肠歹毒,竟敢公然以活人试药!此等行径,与杀人凶手何异?今日我们若不阻止她,明日躺在这里的,可能就是你我的家人!”
他的话极具蛊惑性,本就因亲人中毒而心急如焚的家属们,情绪瞬间被点燃。
“滚出去!不准你动我娘!”李大娘的儿子双目赤红,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桌子,就要朝苏晚冲去。
“保护小姐!”魏五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瞬间横在苏晚身前,双臂一振,便将那冲来的壮汉稳稳拦住。
他压低声音,焦急地对身后的苏晚说:“小姐,人心已乱,陆老狗又在背后煽风点火,我们犯不着冒这个险!要不……先缓一缓?”
缓一缓?
苏晚的目光越过魏五的肩膀,看到了李大娘那张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看到了她家人眼中从希望到绝望的剧变。
她更看到了陆大人和他身后那些太医院弟子脸上,那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丑恶嘴脸。
这一缓,就是一条人命。
这一退,就是向这腐朽黑暗的旧医规则低头!
她苏晚,绝不退让!
“让开。”苏晚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魏五一怔,却还是依言侧开了身子。
苏晚手持玉瓶,一步步从魏五身后走出,直面着门外愤怒的人群和陆大人得意的目光。
她的身姿明明那般纤弱,此刻却仿佛蕴含着万钧之力,让喧嚣的场面为之一静。
“我,苏晚,今日在此立誓。”她环视全场,一字一句,声如金石,“李大娘之毒,我来解。若能救回,是我医馆之幸;若有任何差池,我苏晚愿以性命一力承担,任凭各位处置,绝无半句怨言!”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以性命担保!这是何等的魄力与自信!
就连一直煽风点火的陆大人,也不禁愣住了。
他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将这黄毛丫头逼入绝境,没想到她竟敢下此毒誓!
不等众人反应,苏晚已不再理会外界的任何声音。
她转身回到病床前,左手倾斜玉瓶,将一滴浓稠如蜜的碧绿色药液精准地滴入李大娘口中,右手则快如闪电地从针囊中捻起数枚银针。
“守住心脉,引药归经!”
她一声轻喝,手腕翻飞,银针破空,带起微不可闻的锐响。
第一针,膻中穴!稳固心脉,防止毒气攻心!
第二针,风池穴!截断毒素上行,清利头目!
第三针,合谷穴!开四关,引药力通达全身!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每一针刺入,都精准无误,深浅、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围观的人群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她那双翻飞的玉手上。
那已经不是在施针,而是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艺术创作。
站在陆大人身后的太医院弟子周文,看得目瞪口呆。
他自幼学医,浸淫针法十余年,自问在年轻一辈中已是翘楚。
可与眼前苏晚的针法相比,自己的那点伎俩,简直如同三岁孩童涂鸦,粗陋不堪。
尤其是她那“引药归经”的说法,更是闻所未闻,彻底颠覆了他脑中根深蒂固的医学观念。
他开始动摇了。
难道……太医院一直奉为圭臬的古法,真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奇迹发生了。
只见原本面色紫绀、毫无生气的李大娘,脸上的死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一抹微弱的红润,如同初春的嫩芽,顽强地从她干枯的脸颊上透了出来。
她那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有力。
“动了!动了!手指动了!”人群中不知谁尖叫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李大娘的手,只见她原本僵直的手指,此刻正轻轻地蜷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在苏晚拔下最后一根银针的瞬间,病床上一直紧闭双眼的李大娘,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神还有些迷茫,但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光彩。
“娘!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李大娘的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苏晚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嘶哑地哭喊道:“神医!您是活菩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暂的死寂之后,医馆内外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那些之前还举着棍棒、满脸愤怒的家属和百姓,此刻纷纷扔掉了手里的东西,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叩谢之声此起彼伏。
“神医救命啊!”
“求神医也救救我的家人吧!我们都愿意等!”
舆论的惊天逆转,只在瞬息之间。
陆大人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看看起死回生的李大娘,再看看将苏晚奉若神明的百姓,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知道,今天他不仅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我们走!”陆大人再也待不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同样面如死灰的弟子们,在百姓的唾弃和嘲讽声中,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唯有周文,在离开前,深深地回头望了一眼被人群簇拥的苏晚,眼神复杂。
他悄悄地落后几步,趁着混乱,靠近了正在安抚众人的魏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地问道:“请问……苏晚小姐这救人的法子……是否……是否可传授?”
夜色渐深,喧闹了一整天的医馆终于稍稍安静下来。
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求药的百姓,苏晚站在门口,望着门外灯火通明、自发排起长龙等待明日救治的队伍,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映出一双深邃而忧虑的眸子。
这只是开始……城中还有成百上千的病人,在死亡线上挣扎。
仅凭她和几个人的力量,又能救得了多少?
这场与死神的赛跑,才刚刚拉开帷幕。
她转身,目光投向医馆内室的方向。
那里的病床上,躺满了刚刚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病人,他们呼吸平稳,是这场首战胜利的最好证明。
其中,李大娘的床铺就在最显眼的位置,她恢复得最好,此刻已经能坐起身,正小口地喝着小梅递过去的米粥。
苏晚看着这一幕,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随即又被更大的重压所占据。
她需要帮手,需要更多能并肩作战的人。
就在这时,内室里,喝完粥的李大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头,迎上了她的视线。
那双重获新生的眼睛里,充满了刻骨的感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她颤巍巍地扶着床沿,似乎想要站起来,对着苏晚的方向,张了张嘴,用尽力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