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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晨,带着丝丝凉意的风悠悠拂过,空气中还残留着清新的露气,仿佛给世界蒙上了一层薄纱。然而,活死人医馆前的青石板却早被挤得发烫,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张大锤站在医馆前,手中紧紧攥着一条粗布巾,反复擦拭着已经满是汗水的手心,指节因为用力,在铁锤柄上泛出青白之色。那柄锈迹斑斑的铁锤静静地躺在他脚边,足有三十斤重,而仅仅一个月前,他连抬胳膊都会疼得冷汗直冒。

“苏大夫。”他忽然转过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擦过石磨,带着一丝忐忑与不安。“要是砸不响......”

“能响的。”苏晚稳稳地站在他身侧,目光轻柔而坚定地扫过他胳膊上已经拆掉的夹板。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她陪着张大锤经历了每日三次的复健,亲眼见证了他的肌肉从绵软无力逐渐鼓起细小的棱线。骨茬愈合的每一次触感,她都曾细细感受,不下十几次。“你昨天能举着半块砖走二十步,今天就能抡动这铁锤。”她的声音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张大锤心中的阴霾。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呼喊:“大锤哥,砸!让那些说邪术的看看!”老妇们则紧紧攥着手中的香袋,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地念佛祈祷。几个学徒更是挤在最前头,手里紧紧攥着抄方的纸卷,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苏晚教的复健手法,整整记满了三本。

张大锤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起来。右臂缓缓抬起,一点点与肩齐平。这一刻,围观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连檐角停歇的麻雀都似乎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扑棱棱地飞走了。

他的胳膊剧烈地抖动着,恰似风中的芦苇,然而那颤抖并非是无力的表现,而是肌肉在奋力较劲。苏晚紧紧盯着他的三角肌,清晰地看着那团肌肉从松弛逐渐绷紧,终于——

“嗨!”张大锤一声怒吼,铁锤带着一阵呼啸的风声,“当啷”一声,重重地砸在垫着的青石板上。瞬间,碎石飞溅,如同一颗颗子弹向四周射去,惊得人群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半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响了!真响了!”

“神仙手啊!苏大夫这哪是治病,分明是把断了的骨头重新捏活了!”

张大锤松开手,铁锤“咚”地一声再次砸在地上。但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兴奋地抓着苏晚的袖子,不停地摇晃着。“苏大夫,我能摸铁砧了!能给隔壁王婶打铜盆了!能给小川做木头剑了!”他的眼眶红得如同浸了血,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我娘要是还活着......她能看见我举锤子......”

苏晚的喉咙一阵发紧,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清晰地记得刚接诊时,张大锤的胳膊肿得像发面馒头一般,碎骨扎得皮肤泛紫,那惨状仿佛就在眼前。那时的他,绝望地蹲在医馆门槛上痛哭流涕,说“铁匠铺要关了,我妹的聘礼钱没了”。

“哭什么。”她当时将药碗往他手里一塞,语气坚定而有力。“我治过被钢筋穿胸的,被车碾断腿的,你这碎骨算什么?”而此刻,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苏晚忽然深刻地明白——治病,救的不仅仅是一条胳膊,更是一个家的指望,是活人在这世间的底气。

“大锤哥!”苏小川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从人缝里钻了进来,手中高高举着一个用草绳捆着的野果。“我偷摘了后院的枣,给你补补!”

张大锤见状,一把将他举过头顶,那粗粝的脸亲昵地蹭着小川,逗得小川直笑,清脆的笑声在人群中回荡。

人群还在欢呼雀跃,苏晚却不经意间瞥见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李主簿正捏着一个木匣,朝着她微微颔首示意。那是医署的人,她知道,又一场关于医道的重要时刻即将来临。

三日后,医署正堂内,檀木桌泛着温润的油光,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庄重。李主簿将一叠纸轻轻推到主官面前,纸页的边缘因为反复翻看,已经微微卷起毛边。“这是张大锤的诊疗记录,从接伤到复健,每日的脉案、用药、手法都详细记录在案。还有二十三个患者的证词,都按了红手印。”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在陈述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主官捻着胡须,目光缓缓扫过“酒精消毒”“竹板固定”“肌肉训练”这些陌生而又新奇的字眼,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赵老医正说这是歪门邪道......”

“赵医正前日还说‘断骨不可复’,可张大锤的胳膊现在能举三十斤铁锤。”李主簿压低声音,语气诚恳。“百姓已经堵在医署门口三天了,纷纷求着让新法进医署。再说......”他又凑近了些,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听见。“顾统领昨日来问过这事儿,说陛下最近爱看民间医案。”

主官的手指在案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众人的心坎上。最后一声落下时,他缓缓抓起朱笔,在呈文上郑重地画了一个圈。“就写‘供医署参考’,先在城西义诊点试行。”

这个消息传到活死人医馆时,赵德昌正一脸阴沉地站在医署的演武厅里。他目光冷冷地盯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医徒,玄色道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医署的命令是让他“公开承认误判”。

“诸位。”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带着一丝干涩与不情愿。“近日......某些新疗法......或许......”他不经意间瞥见第一排坐着的苏晚,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口苦涩的滋味。“或许有些变化......也值得......尝试。”

演武厅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在空旷的厅内显得格外冷清。赵德昌转身时,道袍的下摆扫过案几,震得茶盏叮当响,仿佛在诉说着他心中的不满与无奈。他没有看向苏晚,只是死死地盯着廊下那片黄得透亮的梧桐叶,那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他年轻时在太医院高高挂起的金牌,曾经的荣耀与辉煌似乎还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当晚,医馆后院的灯笼散发出暖黄的光,在夜色中轻轻摇晃,仿佛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顾昭轻轻推开门,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轻响,宛如一首悠扬的小曲。他身着月白锦袍,袍上还沾着点点夜露,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腰间的玉牌在灯下泛着幽光,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陛下让人抄了你的医案。”顾昭轻声说道,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晚正在给小川补衣服,听到这话,手中的针脚猛地一歪。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与疑惑。此时,顾昭已经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角,继续说道:“前日暗卫截了一封密信,晋州藩王的人在京城散布谣言,说你是‘妖女乱医’。可陛下看了张大锤的案子后,批了‘不拘一格’四个字。”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是生怕被风偷听了去。“苏晚,陛下......很少对民间医者感兴趣。”

苏晚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着布角,心中思绪万千。她想起顾昭曾经说过,皇帝为了削藩,这盘棋局已经下了三年。晋州的旱灾、贪墨的官员、逃荒的百姓......她所医治的,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病症,而是这盘宏大棋局里至关重要的民生。

“他图什么?”她轻声问道,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顾昭望着她眼底的清明,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欣慰与理解。“图你能让百姓不骂他昏君。图你的医案能写成册子,让天下医者都学习,让更多人活下来。”他伸出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也可能......图你这把刀,能砍开点陈腐的东西。”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灯笼里摇晃的火苗,思绪飘得很远。她想起今早药市的伙计说“止血草涨价了三成”,想起昨日那个被马踩断腿的农妇,紧紧攥着她的手,满是绝望地说“家里还有三个娃等我做饭”。

第二日午后,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医馆的地面上。有个身穿灰布衫的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医馆,他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袖口不经意间露出半枚赵府的翠玉扣。“我家老爷说了,苏大夫要是愿意......”

“不愿意。”苏晚果断地将药杵往桌上一放,药碾子“咕噜”一声滚了半圈,仿佛在宣泄着她的不满。她目光坚定地盯着那人,一字一顿地说:“回去告诉赵德昌,我开医馆不是为了他的银票,也不是为了医署的位置。”她的眼神如同利刃,直直地刺向那人发僵的脸。“是为了让断胳膊的能举锤子,难产的能听见娃哭,得瘟疫的能喝上热药。”

那人被她的气势吓得脸色苍白,像只受惊的兔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馆。

苏晚转身时,看见小川正蹲在药柜前,认真地把晒干的艾草往罐子里装。她走过去,蹲下身子帮忙,指尖扫过最后一罐止血草——罐底只剩薄薄一层,就像被风刮过的沙滩,显得格外单薄。

秋夜总是来得格外早,夜幕如同一块黑色的绸缎,迅速地笼罩了大地。苏晚独自坐在后院的石凳上,静静地望着满天星斗。微风轻轻拂过,带来隔壁人家飘来的饭香,其间还夹杂着孩子清脆的笑声,那笑声穿过矮墙,在空气中回荡。然而,她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止血草是医馆治病救人的关键,是医馆的命。最近接的刀伤患者增多,库存怕是撑不过半个月了。

她摸出怀里的传单,这是前日在街角又捡到的一张,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还是那个把“术”写成“术”的学徒所写。在月光的映照下,传单上骷髅的眼眶红得刺眼,仿佛是两团烧得正旺的火,透着一股阴森与诡异。

“阿姐!”小川举着一个破碗,欢快地跑了过来。“张大锤哥送的枣,可甜了!”

苏晚接过枣,咬了一口,甜汁瞬间在口中漫开,带来一丝甜蜜的滋味。就在这时,她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悠长而又清晰。

一更天了,可医馆的灯还亮着——前院还有个发高热的孩子,她得去换敷额的冷毛巾。

风轻轻掠过药柜,带起一张药方,在空中翩翩起舞。苏晚弯腰去捡,不经意间瞥见最底下的抽屉里,那半罐止血草在月光下泛着暗黄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困境。

她盯着那点药,忽然想起顾昭说的“风暴”。或许真如他所说,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但不管即将到来的是什么,她有双手,有药材,有这满屋子等待她救治的人。

她把枣核轻轻地扔进花盆,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药香混着枣甜缓缓飘向夜空,而远处的更声里,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正踏碎晨雾,朝着活死人医馆的方向,急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