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午时分。
仇阳天本该在洞穴里修炼的时间。
此时仇家的女主人、中原着名商团主人米晓兰,正面对着自己的丈夫。
咕噜 啪嗒。
静谧氛围中,后方隐约传来水车转动的声响。
摆着三只茶盏。
其中两只茶盏正升起袅袅热气。
米晓兰稳稳伸出素手端起自己的茶盏。
无声啜饮一口后,米晓兰润了润喉咙直视丈夫开口道。
「谈得可还愉快?」
声音虽如往常般平淡无波,但米晓兰的表情已冷若冰霜。
心知肚明的仇铁云没有作答,只是默默移开视线。米晓兰盯着这样的丈夫继续说道。
「愉快到让孩子眼睛都青紫了呢。」
“...”
「对此您可有什么要说的?」
这看似平静的质问反而更令人胆寒,仿佛在给他辩解的机会。
身为毫无武功的普通人,米晓兰此刻散发的压迫感却异常骇人。
饶是仇铁云周身隐隐散发热气,屋内温度却仍冰冷得令人发颤。
仇铁云罕见地轻咳一声,转向米晓兰说道。
「出了些状况。」
「当然得出状况。要是没出状况才真叫糟糕呢。」
“...”
能糟到什么程度?虽不知详情,仇铁云却明白绝非好事。
米晓兰望着这样的仇铁云深深叹了口气。
「看您神色想必已解决妥当,我便不再赘言…但把那张金贵脸蛋弄成这样,实在叫人失望。」
金贵脸蛋?
仇铁云神色微妙地盯住米晓兰。
毕竟仇阳天虽说是他亲儿子,也谈不上什么金贵相貌。
「实属无奈。」
确实是无奈之举。这话倒不假。
当时仇阳天周身迸发的气息,近乎裹着内劲外衣的狂暴斗气。
仇铁云瞬间就认出——那分明是昔日从败尊身上感受过的气息。
更可怕的是仇阳天不仅同时运转两股气劲,体内还积蓄着随时可能爆体的力量,吓得他当场就扑了上去。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送命。
只是他觉得没必要向米晓兰解释这些细枝末节。
听闻此言,米晓兰对仇铁云说道。
「您所谓的无奈之举…当真别无选择?」
「…此事确实别无选择。」
仇铁云话音刚落,米晓兰光洁的额头便蹙起皱纹。
「您不是答应过我不会让他受伤么。」
「既是比武切磋,难免…」
「您只说去谈话可没提要比武。莫非这‘谈话’是身体对话不成?」
「咳。」
仇铁云终究干咳一声啜了口茶。
米晓兰见状虽觉气闷,却也感到几分轻松。
因她察觉仇铁云周身威压略减了几分。
‘倒是轻快些了。’
正因感知到此,她才没继续发作。
话虽如此。孩子眼眶泛青的模样对米晓兰而言仍难轻饶。
‘那孩子身上哪有能下手的地方。’
即便如此仍未尽泄怒火。
不过是因想到自己也曾因愧疚恐惧疏远孩子,此刻便强忍着没往自己脸上啐唾沫。
稍感安慰的是那些见孩子受伤便勃然起身的女人们。
她们当即按剑的姿态倒让米晓兰看得顺眼。
那位剑舞姬既已订婚,在米晓兰心里本就加分。
其余女子则各有参差。
诸多倩影掠过脑海。
目前得分最高的当属慕容世家之女。是叫雪凤吧。
坊间传闻与她暗中运筹的做派颇得米晓兰欢心。
虽为敌必成大患,但米晓兰一见便知她多数作为皆有益于犬子前程。
换言之——
许是因那女子肖似自己。
加之她终究是‘慕容家’的女儿。
过去那些死缠着仇铁云的女人里,也有慕容世家的千金。
当然,和米晓兰眼中的慕容熙雅完全是不同的女人。
硬要比较的话,大概和自己女儿仇熙凤的感觉相似吧。
‘众多女人啊…。’
米晓兰因瞬间闪过脑海的话在心底泛起一丝笑意。
看仇阳天过得不太顺遂还担心过。现在看来倒是活得挺自在。
女人缘似乎也不差。
只是。
‘这点上…太像他父亲了。’
若要说这也是种忧虑,那确实令人忧心。
桃花运太旺迟早会成为祸根。
在这方面仇阳天的劫数简直一目了然。
仇铁云本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但仇阳天看来并非如此。
更何况牵扯的女人个个都有离谱的背景,米晓兰能做的也就是在背后稍微打点打点罢了。
「…所以。」
听到米晓兰的话,仇铁云转过头来。
「那孩子看起来轻松些了吗?」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个孩子是否因他而稍微好过些。
米晓兰平静地凝视仇铁云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沉重,却能察觉到微妙的变化。
承受着这视线的仇铁云谨慎开口道。
「不知道。」
粗重嗓音里矛盾地混杂着某种温柔。
「区区小事能改变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
「没问问孩子吗。」
「稍微好些了吗。没去问过吗。」面对米晓兰的话,仇铁云摇了摇头。
「没问过。」
「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
米晓兰竖起耳朵听仇铁云说话。因为察觉到他显露出罕见的犹豫神色。
「老三。看着我叫了声父亲。」
“...!”
某种意义上这是理所当然的话。
虽然子女称呼父亲为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这份理所当然里其实藏着多重含义。
米晓兰仔细观察仇铁云的脸。
虽然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但她能察觉到仇铁云的眼珠在微微颤动。
「…您感觉如何。」
「说不上来。要完全理解这些,现在的我还不够格。」
“...”
他没有否认。
在米晓兰看来,仇铁云作为家主固然出色,但作为父母还远远不够格。
当然,她自己想必也半斤八两。
「真难啊。」
听到仇铁云的低语,米晓兰在心底默默点头。
而后看着仇铁云说道:
「太迟了。」
“...”
「实在太迟了。意识到困难这件事本该更早些的。」
不是稍早,而是该早得多。她与仇铁云都是如此。
这就是米晓兰的悔恨。
若能再早一点醒悟,或许就能…可偏偏没能做到。
这便是米晓兰的懊悔之处。
「…所以。现在开始试着去了解吧。」
「我会努力。」
仇铁云短暂犹豫后如此回答。
有这句话打底总归能安心些。
因为仇铁云说要努力,绝不是逃避的托词,而是真心实意的承诺。
听到这里的米晓兰缓缓站起身来。
若说有一个愿望的话。
-说是父亲呢。
就像仇阳天对仇铁云吐出父亲这个词那般。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自己也能…
想到此处米晓兰闭上了眼。因为掠过心头的是有些傲慢的念头。
将非执念的执念彻底抹净后,米晓兰不着痕迹地向丈夫行礼告退,走出了房间。
独自留下的仇铁云啜饮着残茶合上眼帘。
虽说是百感交集,但归根结底烦恼只有一桩。
‘真难啊。’
所谓关系。
因为沉重压身的罪孽实在太过深重。
这说到底,不也是长久逃避的另一桩业障么。
仇铁云这般想着聊以自慰。
-太迟了。
正如米晓兰所说,这是迟来太久的烦恼。
现在该做的不是困扰,而是另作选择。
“...”
不久后小心睁眼的仇铁云静静凝视着米晓兰离去的门扉,忽然——
淅沥沥。
开始往茶盏里注水。
先斟满自己面前的茶盏,接着又往对面空置的茶盏里倾注茶水。
真是怪事。
明明米晓兰早已离开房间。
待那茶盏斟满后,仇铁云开口道:
「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
对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说出这话,未免太过突兀。
然而——
咯吱。
仇铁云话音刚落,米晓兰离去的门扉突然开启,有人踱步而入。
是个身着黑色武服的中年男子。
此人也正是仇铁云熟识的人物。
他所属西安有名的世家。
被称为西安飞家家主的武者。
确认是他后,仇铁云站起身来。是为了打招呼。
但。并非向飞家主致意。
仇铁云在等待着。
是在等后面要进来的人物。
察觉这点的飞家主露出尴尬表情,小心侧身让开。
为了让其他人进来,接着仇铁云等待的人物越过飞家主进入房间。
仇铁云打量着进来的人。
是个年轻武者。
看年纪像是与自己子女同辈的人物。
感觉刚过弱冠之年。
从他穿的武服隐约能看出是飞家血亲。
大概是旁边飞家主的儿子吧。
所以原本该先向飞家主行礼。
但仇铁云却先向眼前的青年低下了头。
因为眼前人物是比飞家主地位高得多的人物。
「拜见尊长。」
青年眼神里因这态度闪过一丝微妙情绪。
「真意外。还没介绍就认出来了。」
「感谢您接受突然的邀约前来。」
「哎呀…这么正经就不好玩了啊。」
本来打算先捉弄一番再开始的。
咧嘴笑着的败尊走到仇铁云面前,扑通坐在茶几对面。
「久违了,仇家主。时隔多年都算不清日子了。趁此重新介绍——」
败尊端起预先备好的茶杯说道。
「败尊飞晟。另外。」
败尊的视线投向仇铁云,而仇铁云早已凝视着败尊。
「仇家主儿子的师父。」
话音未落,房间里便开始弥漫着凝重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