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五行阵中,云天盘膝而坐。
几枚丹药入口,磅礴药力便如开闸的洪流,在他干涸见底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冲刷着每一个角落。
那因连续施展雷遁而撕裂般疼痛的神魂,此刻也仿佛浸泡在温润的泉水之中,一点一滴地被滋养着。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带着淡淡的腥糊味,正是神魂与灵力透支过度的征兆。
整整三日。
直到第三日的黄昏,笼罩着云天的灵雾才缓缓散去,露出了他恢复如初的面容。
他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内视己身,丹田灵力充盈,识海魂力浩瀚,先前那股油尽灯枯的虚弱感早已荡然无存。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后背的情况。
那结结实实挨了八阶蛟龙一记重尾的地方,除了当时气血翻涌,脏腑震荡之外,此刻竟连一丝淤滞之感都无。
那足以崩山裂石的恐怖力量,在侵入他体内的瞬间,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消弭于无形。
万圣道体的霸道,再一次让他心头微凛。
状态尽复,云天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没有急于撤去阵法,而是分出一缕极为隐晦的神识,如一根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出阵法之外,观察着这座孤岛以及周遭的海域。
一看之下,他刚刚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头顶的天空,时不时便有三五成群、翼展丈许的妖禽结队飞过,它们锐利的鹰目扫视着下方,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角落。
而下方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但在他的神识感应中,水面之下潜藏的海兽数量,比正常海域多出了何止十倍!
它们并非在捕食或嬉戏,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固定的区域内来回游弋,构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水下监察网。
这些蛟龙,竟是铁了心要将他找出来。
云天心中飞速盘算着。
此次奔逃,看似惊险万分,实则不过逃出了千里之遥。
此地距离那千星海域,尚有十数万里之遥。
他根本不知这蛟龙一族的势力范围究竟有多广,若是再冒然现身,被那些妖兽察觉,恐怕又会引来十数条化形蛟龙的围追堵截。
再来一次前几日那样的亡命奔逃?
云天自问没有那份信心,更不认为自己的运气能好到每次灵力耗尽时,都能恰好碰到一座可供藏身的孤岛。
“前辈,眼下这情形,可有脱身之策?”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心中向云镇天求助。
识海中的小鼎毫无动静,过了半晌,云镇天才懒洋洋地传来一道神念:“这点小场面就没辙了?自己看着办,这也是一种磨炼。”
话音一落,便彻底沉寂了下去,任凭云天如何呼唤,都再无半点回应。
云天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丝苦笑。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位老祖,在传授功法秘术时从不吝啬,可一旦遇到需要自己解决的困境,便立刻化身甩手掌柜。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
他收敛心神,彻底断了立刻离开的念头,就这么在颠倒五行阵中安顿了下来。
起初的几日,眼见天上地下的监视网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云天心中也难免有些焦躁。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他那份焦躁的情绪反而渐渐沉淀,化作了古井不波的平静。
修仙之路,本就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磨难与困顿,一味地焦急于事无补,反倒容易乱了心境。
想通了此节,云天索性不再去管外界的纷纷扰扰。
他将大部分心神,都投入到了自身的修行之中。
平日里,他便运转《玄阴炼魂诀》,吞服那些净化的煞丹来提升鬼道修为,尽量拉近与炼灵、炼体修为的差距。
偶尔,他也会停下修炼,在脑海中反复推衍《大衍五行遁术》的种种变化。
尤其是雷遁之术,此次逃亡,此术居功至伟,但也暴露了其消耗巨大的弊端。
如何能以更少的灵力与魂力,激发出同样的效果,甚至做到瞬发,成了他眼下参悟的重点。
时间,就在这般枯燥而充实的修行中悄然流逝。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
海天之间的巡逻依旧在继续,仿佛永无止境。
但敏锐的云天却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那些盘旋的妖禽与水下的海兽,数量并未减少,但其中高阶的存在却越来越少。
最初那几日,他甚至能偶尔感应到七阶妖兽的气息一掠而过,但如今,巡弋的大多换成了四、五阶的妖兽。
它们依旧尽忠职守,但那股最初的、充满杀伐之气的紧张氛围,却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巡逻中,被消磨了许多。
“看来,那些高阶蛟龙也耗不起这份心力了。”
云天心中暗忖,紧绷了一个多月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分。
他反而不急着离开了。
敌疲我逸,敌退我进。
这群蛟龙越是松懈,对他而言,机会便越大。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三个月后的一天,云天在消耗完所有的煞丹之后,周身阴气流转,终于成功突破至鬼道筑基大圆满之境。
若想鬼道凝结金丹,只有回玄阴岛才有机会,无论是这茫茫大海,还是灵气充裕的星岛都不是鬼道结丹的好场所。
云天正准备继续运转周天,巩固一下境界,神识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变。
天空中的妖禽,海中的海兽,竟在同一时间向着东北方向急速移动,似是接受到了什么紧急命令一般。
云天眼光一亮,机会来了!
他虽不知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会让这些妖兽迅速向着东北方集结,但他可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脱逃机会。
云天在法阵中又细细观察了半日,见无论是天空还是海中,不再有妖兽从这孤岛旁经过,这才收起法阵,祭出飞行傀儡,化作一道青黑流光,向着北方疾遁而去。
……
与此同时。
在距云天所在孤岛数万里的东北海域,一道通体漆黑、形如梭鱼的流光,正以一个惊世骇俗的速度撕裂云层,向着无尽的北方亡命飞遁。
飞梭之后数十里,十数道颜色各异的庞大身影紧追不舍,带起的罡风搅得海天色变。
为首的,正是那头八阶黑色蛟龙!
它所化的中年大汉模样早已消失,此刻现出真身,丑陋狰狞的蛟首上写满了滔天恨意,一双龙瞳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越逃越远的黑点。
“昂——!”
它仰天发出一声撕裂苍穹的长吟,音波中蕴含的怒火几乎要将海水点燃。
身后跟随的数条七阶蛟龙齐齐嘶鸣应和,遁光不约而同地又快了三分。
然而,那黑色飞梭显然是一件品阶极高的飞行法宝,遁速稳稳压过它们一头,双方的距离,仍在被一点一点地拉开。
飞梭之上。
一名身披黑袍,气息晦涩的金丹后期修士,正神情肃穆地立于梭首,双手掐诀,全力操控着飞梭。
而在他身后,飞梭中央那片宽敞的区域,一名锦袍青年正懒洋洋地躺着。
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张俊朗非凡的脸上挂着一抹与容貌极不相称的阴邪笑意。
此人,赫然是皇甫天。
他的修为,竟已达到了金丹大圆满之境,比之云天还要快上一分。
“此次目的终是达成。”
皇甫天嘴角微翘,看着身后那群气急败坏的“大泥鳅”,心情甚是愉悦。
“魔丙,再快些,去下一个地方。”
那黑袍修士,魔丙,闻言微微躬身,嗓音沙哑地应道:“是,少主。”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困惑,开口问道:“少主,属下有一事不明。我们在此地外围蛰伏数年,那蛟龙宫守卫森严,化形蛟龙众多,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为何此次,那些高阶蛟龙会倾巢而出,倒像是……有意为之一般?”
更让他费解的是,当他们趁虚而入,刚刚得手准备撤离时,迎面撞上了这群返回的蛟龙。
对方一见到少主的面容,那股仇恨简直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根本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就动了手。
这太不合常理了。
绑架它们公主的事情,按理说,这群刚从外面回来的蛟龙应该还不知情才对。
皇甫天晃悠着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眉宇间也闪过一丝疑窦。
魔丙的疑惑,他又何尝没有。
他确信自己从未得罪过这支深海蛟龙族,可对方那副不共戴天的模样,倒像是自己刨了它们的祖坟。
想不通。
他索性也懒得再想。
“血祀之物既已到手,其余的细枝末节,无需多虑。”
皇甫天眼中闪过一丝炽热的贪婪与疯狂。
“有了这条小泥鳅作为主祭品,再多抓几个海兽大族的宝贝疙瘩,凑齐七七四十九种血脉,届时以无上魔功血祭苍生,定能掀起一场席卷千星海域的人妖大战!”
“到那时,无尽的魂魄,新鲜的怨念,都将是本尊踏上元婴大道、恢复化神实力的资粮!”
“嘿嘿……哈哈哈……”
阴冷而肆无忌惮的笑声在飞梭之上回荡,穿透云霄,清晰地传入后方追击的蛟龙耳中。
“昂——!”
那黑色蛟龙的怒火被这笑声彻底引爆,它庞大的身躯猛然一震,竟不顾消耗,燃烧起一丝本命精元,遁速再次暴涨一截!
一场横跨数万里的追逐,仍在继续。
……
而此刻的云天,对此间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他只觉自己实在是洪福齐天,被蛟龙一族围困在此片海域的死局,竟在自己悠闲等候了数月之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飞行傀儡所化的青黑流光在海天之间划过优美的弧线,一路向北,速度也因这份劫后余生的喜悦而快上了三分。
云天心情舒畅,一抹储物戒,从中取出一只雕琢精美的玉盒。
他指尖灵光微闪,揭开盒盖上的禁制符箓,打开之后,一株奇特的灵花静静躺在其中。
灵花周身灵晕缠绕,一枝双生,开出两朵颜色迥异的花苞,一朵赤红如血,一朵洁白似雪。
两朵花虽生于同枝,却泾渭分明,仿佛磁石的两极,彼此排斥,永不相触。
淡淡的花香弥漫开来,闻之竟让人心神有片刻的恍惚,仿佛世间一切烦恼都随之远去。
此花正是云天在孤岛闲暇时,用镇天鼎催育的一株万年“忘情花”。
看着这株奇花,云天淡淡一笑,将锦盒盖上,禁制符也重新贴好,这才收回储物戒中。
“此去花岛,定要将那清心明魂丹的丹方及那明魂花弄到手。” 他心中暗自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