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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李二狗就跑过来喊人。

“沈姑娘!西边来了一拨人,说要学咱们这治蝗的法子。”

沈微澜正蹲在田头看诱捕笼,听见声音直起身。

笼子里堆满了死蝗虫,干壳咔咔响。

她伸手拨了拨,抬头问:“来了多少?”

“七八个村的,带着铁锹和竹筐。”李二狗喘着气,“都等着你发话。”

沈微澜点点头:“让他们先到东埂集合。把昨夜挖的隔离沟再往深掘一尺,今天必须把新一批烟灶垒起来。”

春棠从账本里抬起头:“柴草不够了,烧了三天,后山只剩些湿枝。”

“拆旧棚。”沈微澜说,“村西那几间塌屋,木料还能用。你带两户人去拆,记工分。”

“可那些是王伯家的。”春棠迟疑。

“他说不救了?”沈微澜看着远处一个背影。

王伯正拄着拐杖往自家地里走,头也不回。

沈微澜迈步过去。

“王伯,昨夜没人守你家田口,虫爬进去三寸深。”

老头停下脚:“守也没用。老天要收,谁拦得住。”

“那沟是你自己挖的?”她问。

“……是。”

“笼是你自己扎的?”

“……是。”

“那你现在说没用?”沈微澜声音不高,“你手上的茧子是假的?你挖的沟白挖了?”

王伯喉咙动了动。

“我不是求你信我。”她说,“我是问你,还想不想留这块地?”

老头没说话,慢慢转过身。

沈微澜回头对春棠说:“给他记满工,两袋药粉照发。”

春棠应声跑开。

太阳升到头顶时,六个新烟灶已经冒烟。

夏蝉带人在上风口来回走,检查火势。

秋蘅端着陶碗过来:“这是提神汤,喝了不犯困。”

几个守岗的年轻人接过喝下,呛得直咳嗽。

“加了薄荷和姜汁。”秋蘅说,“夜里风大,别冻着。”

冬珞拿着纸笔在田边走,每到一处就低头记。

沈微澜走过去:“怎么样?”

“昨夜缺勤三户。”冬珞小声说,“都在西头,跟昨天砸藤甲的人住一条巷。”

“知道了。”沈微澜看了眼名单,“今晚轮到他们值夜,派夏蝉盯着。”

“要是不来呢?”

“不来就记‘逃防’。”她说,“明天全村念名字。”

中午风向变了。

东南风吹散烟幕,西田那边虫群又动起来。

有人喊:“虫回来了!快救火!”

沈微澜立刻挥手:“夏蝉!带人去西坡重点火堆,顺着山势围烟墙!”

夏蝉抽出软剑往地上一插:“跟我来!”

十多个青壮跟着她冲上去。

谢云峥也动了,拎起铁桶去搬炭。

沈微澜抓起一把湿土撒进灶里,火苗“滋”地一声压低。

“慢点添柴。”她对身边人说,“风大不能猛烧,得稳住。”

半个时辰后,烟墙重新连成片。

虫群被逼退进沟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傍晚清点,全天捕杀量比昨天少两成,但新出的幼蝻少了大半。

冬珞拿着纸走到高台:“数据出来了,虫势确实在降。”

沈微澜接过纸看了看,抬高声音:“今天风这么大,我们没垮。虫没卷土重来——这法子,行得通!”

人群静了一下,突然爆出发喊。

“行得通!”

“管用!”

“接着干!”

李二狗跳上石头挥拳头:“明天我带人去北沟扩渠!”

沈微澜笑了下,转身摸出火折子。

最后一道夜防烟灶还没点。

她蹲下身,把干草塞进灶口。

谢云峥走过来,接过她肩上的披风重新系好。

“绳结松了。”他低声说。

她嗯了声,没抬头。

火点着了,烟缓缓升起。

春棠抱着账本走来:“明日防护甲还剩十二套,药粉够五天。”

“全发下去。”沈微澜说,“按工分排。”

“王伯那组只干了半天。”

“记一半。”她说,“愿意来就行。”

秋蘅提着药箱路过:“三个老人咳得厉害,换方子了。”

“加蜂蜜。”沈微澜说,“别让他们停岗。”

冬珞指着地图:“南村派人来说想学布笼。”

“让李二狗弟弟带两副样品去。”她说,“教他们做,不做就不给。”

“要是偷呢?”

“偷了也得会用。”她淡淡道,“不会用,虫照样吃他地。”

夜深了。

沈微澜沿着田埂走了一圈。

每个岗都有人守着,锅里汤冒着热气。

她在一处棚子前停下。

里面坐着四个轮休的村民,正传看一张画了符号的布。

“这是春棠写的口诀。”一人认出来,“烟熏虫怕光,网扫莫慌张……好记。”

她没说话,轻轻把门帘放下。

回到主岗时,谢云峥还在。

“你不回去睡?”

“你没睡。”他说。

她靠着柱子坐下:“明天要把东沟彻底封死。虫卵藏在土缝,得用滚水烫一遍。”

“水从哪来?”

“井不够,用车运河里的。”她说,“让冬珞画条路线,避开西巷那几家。”

他点头,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她抬头看星星:“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学得快。”

他没再问。

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三更了。

沈微澜站起来,拍了拍衣角的灰。

“我去北口看看。”

“我陪你。”

“不用。”她说,“你去南头替下老赵,他膝盖不好,站不住。”

谢云峥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

她独自往北走。

风凉下来,烟味混着泥土气。

北口的沟边蹲着两个人,正拿铁勺舀热水浇土缝。

“沈姑娘。”他们看见她,赶紧要起身。

“坐着。”她说,“水够吗?”

“够,河里刚拉回来两车。”一人说,“就是桶漏水,得快倒。”

“明早修。”她说,“今晚先这么干。”

她蹲下看了一会儿,伸手试了试沟底温度。

“再烫一遍。”她说,“别留活口。”

两人点头,继续舀水。

她站起身,往回走。

经过一片空地时,发现地上有脚印。

新踩的,朝西巷去。

她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岗棚。

夏蝉正靠在门边,手里转着一块碎陶片。

两人目光一对。

夏蝉微微摇头。

沈微澜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走到主田区,春棠迎上来:“账算完了,明日工分榜贴出来了。”

“好。”她说,“让大家看清自己干了多少。”

“有人骂榜不对。”

“叫他来找我。”她说,“当面算。”

春棠犹豫:“真算?万一吵起来……”

“吵就吵。”她说,“账不怕翻。”

秋蘅走来:“药熬好了,六罐。”

“送去各岗。”她说,“每人半碗。”

“李二狗说他不喝,要留给他娘。”

“给他留一罐。”她说,“别人的一份不能少。”

冬珞从地图架旁抬头:“南村回话了,说明早来人取经。”

“让他们带工具来。”她说,“空手不教。”

沈微澜走到高台边上,望着整片田。

灯火零星,烟雾缭绕,人影来回走动。

她解开外衫,递给旁边人。

“帮我晾着。”她说,“太闷。”

然后卷起袖子,走向最近的烟灶。

有人看见她,喊了一声:“沈姑娘来啦!”

她应了声,蹲下添柴。

火光映在脸上,一闪一闪。

谢云峥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站在台下,看着她。

她抬头:“你看什么?”

他说:“你脸黑了。”

她笑了下:“你也一样。”

他没动,还是看着。

她低头继续拨火。

火苗蹿起来,照亮半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