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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峥的手还举着,血从指缝往下淌,一滴一滴砸进泥里。沈微澜已经走上石道,脚底打滑,青苔湿得发亮。她没回头,只听见后头脚步越来越急,踩在水坑里,啪、啪、啪,一声比一声狠。

春棠盯着地上那道血痕。它从谢云峥掌心流出来,歪歪扭扭往前爬,像活的东西,直直指向湖心。她抽出一根算筹,往水面一甩。算筹刚落水,猛地一沉,又在几尺外浮起,接着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滑了一段,停了。

“底下有东西。”春棠声音压着,“不是风,是手劲。”

冬珞抬头看天。北斗七颗星浮在雾上,光细得像针。她把冰鉴残片贴在石道边,镜面映出水纹,竟和星子挪动的步子对上了。

“水涡跟着星走。”她说,嗓音冷,“天枢不动,水就死;天璇一转,涡就起。差半口气都不行。”

夏蝉剑尖点地,扫了眼湖面。红莲挤得密不透风,花瓣闭着,水面平得像铁板。但她知道,下面埋着杀机。她低声问:“谁先过?”

没人吭声。

谢云峥突然脱下外袍,朝湖心甩去。袍子刚沾水,湖面“嗤”地裂开一道缝,漩涡卷上来,布料眨眼撕成碎条,沉下去,连泡都没冒。

“三丈。”谢云峥盯着断掉的石道尽头,“跳不过。”

沈微澜站他前头,胎记贴着锁骨,烫得发麻。她不动,只看着湖心那座玉台。雾里轮廓模糊,像沉了千年的碑。

“等星移。”冬珞盯着天,“天枢位开,七息安静。”

春棠摆算筹,排成北斗形,指尖一推:“三息后,天枢正中。”

谢云峥忽然伸手,一把将沈微澜抱起来。她一僵,本能想挣,却被他箍住腰。

“别动。”他说,“信我。”

她僵住,不动了。

“天枢开了!”春棠低吼。

谢云峥脚尖点水,跃出。水面没破,只漾开一圈极淡的波。他借力弹起,人如箭射出,掠过断口。风刮耳,红莲飞退,脚下是黑得不见底的水。

落地时膝盖一软,单膝砸地,怀里的人却没撒手。玉台轻颤,石面刻着旧纹路,中间嵌着个木盒,没锁没扣,泛着沉木的幽光。

沈微澜站稳,低头看盒。胎记越来越烫,像有人在里头轻轻敲门。

秋蘅上前,手指抚过盒身,从药箱取银针,探进缝隙。针尖抖了抖,她缩手:“沉心木。心乱,它闭;心静,它开。得靠静的人。”

沈微澜闭眼,呼吸放慢。她想起小时候,娘教她调息,指尖拨琴弦,说“音从心来,心定声才清”。胎记的热顺着血走,爬到指尖。

咔。

一声轻响,盒盖自己掀了。

暗红绒布上,躺着一块玉牌。玉色温润,正面刻着“自在”二字,笔画舒展,像云在飘。她翻到背面,呼吸一卡——

那儿浮着一幅侧影,眉眼像她,发垂肩,眼尾挑,嘴角似笑非笑。像某个清晨,她对镜梳头时,被人偷偷画下的模样。

“这……”春棠凑近,嗓子发紧,“是夫人?”

沈微澜不答。她指尖划过画像,那双石头刻的眼,眨了一下。

风停了。

百株红莲齐齐低头,花瓣朝玉台收拢,跪拜。湖面死静,雾不动,连远处钟声也断了。

谢云峥站在玉台边,掌心血早干了,结成暗红痂。他盯着玉牌,又看沈微澜。她站在中央,玉牌在手,胎记不烫了,反而暖,像接上了断了多年的线。

“它认你。”他说。

沈微澜抬眼,望湖心深处。水底有光,从地脉透出,一圈圈荡开。

“不止认。”她轻声,“是等我。”

冬珞蹲下,冰鉴贴石面。镜里映出地底纹路,层层叠叠,竟和玉牌上“自在”两字的笔势对上了。

“湖底有阵。”她压低嗓,“玉牌是钥匙,也是引子。”

秋蘅从药箱摸出一粒药丸,弹进湖里。药化开,青烟浮起,烟里现出几道断符,像被硬生生扯断的线。

“阵眼伤了。”她说,“没死。”

夏蝉剑尖轻点玉台:“谁布的?”

没人答。

沈微澜攥紧玉牌,胎记猛地一跳。眼前闪出一瞬画面——石殿,烛火晃,娘坐在案前,把玉牌封进木盒,指尖一滴血,落在“自在”上。

她猛地回神。

“我娘留的。”她声音轻,“她知道我会来。”

谢云峥看着她,忽然说:“你走得太快。”

沈微澜转头。

“从前是。”她指尖摩挲画像,“现在,我走到该到的地方了。”

谢云峥不说话。他低头看手,伤还在,血痂裂着。可地上那道血线,从他脚边一直延伸到玉台,没断。

春棠突然低叫:“算筹动了!”

她手里算筹无风自立,一根根竖起,指向湖底某处。冬珞冰鉴一震,镜面裂了道细缝,映出水下轮廓——

不是湖底,是台阶。

一级,两级,七级,通向深渊。

“下面有路。”冬珞声音发紧,“玉牌开门了。”

沈微澜弯腰,把玉牌按进玉台中央凹槽。严丝合缝,整座台子一震,湖水开始退,露出石阶,从玉台直下水底,没进黑里。

“下去?”夏蝉握紧剑。

“得下去。”秋蘅盯着药烟里的断符,“阵眼在底下,不修,湖会塌。”

沈微澜抬脚要走。

谢云峥伸手,拦她前头。

“我先。”他说。

她看着他,不退,也不让。

“信我一次。”他重复,“这回,我走前头。”

沈微澜停了停,点头。

谢云峥迈步,踏上第一级。水刚过鞋面,忽然泛红,像有什么从底下睁了眼。

“小心。”沈微澜低声。

他回头,看她一眼,转身往下。

石阶滑,越往下越冷。沈微澜紧跟,玉牌贴怀,胎记温着。她忽然觉出,水底那股气,不是杀意——

是叫她。

娘的手,穿过千年,轻轻扯她衣角。

谢云峥走到第七级,忽然停住。

前头黑里浮着块石碑,字被青苔盖住大半,只露半边“自”。

他伸手去擦。

指尖刚碰石面,碑突然亮了,上面的青苔开始剥落,显出两个字——

“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