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掌仍贴在那个黑色的屏蔽袋上，指尖能清晰感知到内里传来的细微震颤——像是某种存在正挣扎着从沉睡中苏醒。她没有急于收回手，反而从背囊中抽出一根细长的神经耦合线，动作轻缓而精准：一端插入自己后颈的接口，另一端轻轻抵住屏蔽袋外层。
信号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却足以唤醒手环深处残存的记忆碎片。
“孤影”系统悄然展开，半透明的数据界面在眼前缓缓浮现。波形图逐渐成形，模拟出一段脑波节奏——频率设定为72次\/分钟，四三拍，与她记忆中那个人的心跳完全一致。系统提示音如风掠过耳畔：【目标设备响应延迟，请持续输出30秒以上】
她静静伫立，呼吸平稳，手指纹丝不动。晨光斜斜地洒进废墟，落在瓦砾间那根紫色纤维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泽。每过0.8秒，它便微微颤动一次，与手环的震动严丝合缝。数据开始流动，如同一条被唤醒的暗河，在寂静中悄然勾勒出地下能量脉冲的轨迹。
一条隐秘路径，正徐徐显现。
起点位于坍塌指挥中枢下方427米，终点指向一个从未登记过的维修通道入口。门禁编码的格式，竟与沈烬早年论文中提到的“A型生物锁”完全吻合。
确认了。
她收回耦合线，仔细封好屏蔽袋，小心翼翼地将其塞入衣服内侧的夹层。手套内侧刻着的名字缩写早已冷却，可那道凹痕仍深嵌于皮肤之下，仿佛是某种无声的提醒，烙印般存在。
她起身，沿着平台边缘向北前行，脚步轻稳，避开那些仍在冒烟的金属残骸，最终步入一处断裂的通风井口。
井壁布满焦黑划痕，显然是被人强行破开的痕迹。她抓住锈迹斑斑的梯子，缓缓向下攀爬。途中取出微型频谱仪，扫视周围电磁环境。九座废弃能源井形成的干扰带阻隔了常规信号，但仪器捕捉到一段异常低频波动——与紫色纤维的共振模式完全一致。
下至约三百米深处，通道骤然收窄。尽头矗立着一扇厚重的合金门，门边嵌着一个六边形凹槽，无电源灯，表面覆满灰尘。她取出那根紫色金属纤维，轻轻插入识别口。
就在接触瞬间，纤维竟悄然融化，化作一道流动的紫光，顺着缝隙渗入门内。几秒钟后，“咔”的一声轻响，门缝泛起微弱蓝光，缓缓开启。
门后的空气静得令人心悸。
墙体布满裂痕，两侧排列着数十个培养舱，玻璃碎裂一地，营养液早已蒸发殆尽。角落里摆着一台老式钢琴，琴盖半开，琴键蒙尘。墙上刻满了字——《神曲·地狱篇》的诗句，笔画深浅不一，仿佛有人年复一年反复描摹，留下执念般的痕迹。
她一步步走入，靴底踩在碎玻璃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中央主控台屏幕漆黑，唯有一盏绿灯在底部缓慢闪烁，昭示着系统仍在运行。她伸手准备接入“孤影”，提取残留数据。
就在此时，右侧角落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一台早已报废的机械臂突然颤动起来，关节吱呀作响，缓缓抬起，掌心对准她。林昭本能后退半步，右手移向腰间的武器接口，却没有拔枪。那机械臂并未攻击，只是掌心打开，露出一个嵌合槽。
一块幽蓝色的金属片弹了出来。
形状似一把断裂的钥匙，表面镌刻着螺旋状纹路。
她一眼认出。
“孤影”曾在陈默的战舰日志中截获一张模糊照片——基因锁密钥原型，编号K-7Lx。她缓步靠近，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指伸过去，取下那块钥匙。入手比想象中更沉，边缘竟带着一丝温热，仿佛刚从某具躯体中取出。
就在她握住钥匙的刹那，主控台屏幕猛然亮起。
一行文字浮现：【检测到密钥K-7Lx，是否启动关联程序？】
她未作回应，而是将钥匙贴近扫描区。“孤影”立即启动逆向解析，警告弹窗跳出：【程序来源未知，可能携带病毒变种，建议终止操作】
她凝视屏幕，手指悬停在确认键上方。
三秒。
她按下。
进度条缓缓推进，标题浮现：【实验体Lx-07基因修复程序启动】
林昭瞳孔骤然收缩。
Lx-07——那是陈默的实验体代号。
“孤影”迅速切入后台，追踪代码源头。结果显示，这段修复程序并非来自标准数据库，而是隐藏在一段加密音频文件中。她调出波形图，背景音清晰可辨——是一首古地球时期的钢琴曲，旋律缓慢，和弦简单，带着摇篮曲般的温柔。
正是陈默战舰驾驶舱里，常年循环播放的那一首。
画面突变。
沈烬的虚拟影像出现在屏幕中央。他穿着白大褂，衣角沾染着紫色试剂的污渍，站在空荡的培养舱前。他的目光并未投向林昭，而是望向某个虚无的角落，声音低哑，如同自语：
“至少……他不用再经历我的痛苦。”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仿佛在吞咽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母亲死于基因崩解症那天，我发誓要造出不会腐烂的身体。可当我看着那些克隆体睁开眼睛……他们有她的脸，却没有她的呼吸。我给每一个都取了名字，可他们从来不是人。”
他抬起左手——机械义肢缓缓展开，掌心朝上，与眼前的装置如出一辙。
“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进化，不是剔除脆弱，而是学会保留它。哪怕……代价是毁灭。”
话音落下，一滴数据流自他右眼角滑落，在空中凝成一点微光，转瞬即逝。影像消散，屏幕回归程序界面，修复进度停在12.3%。
林昭站在原地，手套内侧的名字缩写，再一次开始发烫。
她没有中断程序，也没有提升运算等级，而是将神经接口切换至被动监测模式，让“孤影”以最低频率追踪指令流向。系统提示：【当前模块未检测到恶意代码，但存在深层加密，无法读取后续内容】
她转身走向钢琴。
琴键积尘，但她仍能看出某些区域磨损严重，尤其是c大调区域。她伸出手指，轻轻按下中央c。
一声低沉的音符响起，在空旷实验室中回荡，久久不散。
墙上的诗句，忽然泛起微光。
是从那一句开始的：“而我将穿越黑暗，不靠星火，不靠言语。”
她回到主控台，调出权限日志。“孤影”正在解析最后一条记录：
【最后一次人工操作时间：三年零两个月前】
【操作者：沈烬】
【指令内容：锁定Lx-07基因模板，设置自动修复触发机制，条件——密钥K-7Lx与A型生物锁双重验证通过】
【附加备注：若执行者为林昭，请播放第七号音频档案】
她输入调取指令。
音频加载完成。背景仍是那首熟悉的钢琴曲，但在第47秒时，多了一段极轻的说话声，几乎被旋律淹没：
“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没有毁掉她。我只是……把她的一部分，藏进了能活下去的人身上。”
林昭的手指，停在暂停键上，迟迟未按。
修复程序进度升至19.8%。
主控台下方，一根连接地底的数据缆线开始泛起微弱紫光，颜色与之前融化的纤维如出一辙。她蹲下身，发现接口处刻着一行小字：【备份链路·通往Lx-18节点】
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切断连接。
只是将左手缓缓按在主控台边缘，让手套内侧的名字缩写，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那道刻痕再次发烫，压进皮肉，带来一阵清晰而深刻的痛意。
缆线的紫光，忽明忽暗，像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