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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北头的老槐树下,有口被石板封了五十年的井。近来每到亥时,石板就会“咔啦”作响,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顶开,井里飘出些银白色的雾气,雾气里混着股胭脂味,闻着让人头晕。

最先听见动静的是守夜的老王,他说某天夜里打着手电经过,看见石板错开道缝,缝里透出圈圆光,像面镜子嵌在井里。“我趴下去看,光里映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梳着发髻,正对着井口梳头,发簪上的珍珠亮得晃眼。”老王蹲在槐树下,手里的烟袋锅子磕得石头发响,“我喊了声,那光‘唰’地就灭了,石板‘哐当’盖严,再看缝里,只剩根断了的珍珠耳坠,珠面蒙着层灰,像埋了几十年。”

我和赵五带着撬棍来的时候,月头刚过,槐树叶在风里“哗哗”响,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抓挠。井台上的石板边缘长满了青苔,缝里嵌着些细碎的瓷片,白得像骨殖,拼起来能看出是只胭脂盒的残片,盒面上画着半朵海棠,颜料褪得只剩淡淡的红。

“这井以前叫‘镜井’。”住在隔壁的周奶奶挎着竹篮过来,篮里装着些黄纸,“民国那时候,井里的水清亮得能照见人影,镇上的姑娘都来这儿打水梳妆,说‘照过镜井的水,能嫁个好人家’。后来井就枯了,传说是井里淹死了人,水变成了黑的,才用石板封了。”

周奶奶用手摸了摸石板上的青苔,“淹死的是个唱评剧的角儿,艺名叫‘海棠红’,总爱穿件月白色的旗袍,耳坠是珍珠的,跟老王捡到的那只一个样。她是外地来的,住在井边的小楼上,每天清晨都来井台打水,对着水面吊嗓子,说‘井里的水比镜子还懂戏’。”

赵五用撬棍插进石板缝,刚要用力,石板突然自己“吱呀”一声挪开半尺,井里的雾气涌出来,带着股浓烈的脂粉香,比老王说的更呛人。雾气里浮出些零散的影子:支离破碎的旗袍下摆、缠着红绳的发簪、半只绣着海棠的鞋……最清晰的是面铜镜,镜面裂成了蛛网,却还映着个模糊的人脸,眉眼弯弯的,像在笑。

“她在找镜子。”赵五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本泛黄的旧报纸,“我查过,民国三十六年,海棠红在镇上唱戏,有个军阀看上了她,要强娶,她不肯,夜里就被人绑了,扔进了这口井,随身带的铜镜也跟着沉了底。那军阀说‘让井当她的镜子,永远照着她的犟脾气’。”

井里的雾气突然变浓,凝成个女人的形状,旗袍的袖子垂下来,露出只纤细的手,手里捏着半块胭脂,正往脸上抹,可抹上去的胭脂瞬间变成了黑的,顺着脸颊往下淌,像在流血。周奶奶突然哭了:“她死那天,我看见军阀的手下往井里扔石头,说‘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井台上的胭脂盒就是那天被打碎的……”

赵五突然举起撬棍,猛地撬开整块石板。井里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井底积着层黑泥,泥里埋着些破烂的绸缎,像旗袍的残片。而泥中央,果然躺着面铜镜,镜面朝上,裂口里嵌着些碎骨渣,白得刺眼,镜缘缠着根头发,黑得发亮,缠着枚珍珠耳坠——正是老王捡到的那只的另一半。

“找到了。”我把铜镜从泥里挖出来,镜面虽然裂了,却依然能照见人影。刚碰到镜面,井里突然传出“哗啦”的水声,像是枯井突然涨了水,雾气里的女人影子对着铜镜照了照,黑胭脂慢慢褪去,露出原本的面容,眉眼间带着股倔强的英气。

“她在卸妆。”周奶奶抹着眼泪,“以前她登台前总说‘戏里的妆要浓,心里的妆要淡’,现在她终于能卸干净了。”

铜镜突然发出“嗡”的轻响,镜面的裂纹里渗出些清水,顺着纹路流淌,竟慢慢拼出朵完整的海棠,花瓣红得像刚染过的胭脂。女人的影子对着海棠笑了笑,慢慢变淡,最后化作无数珍珠似的光点,融进雾气里,飘向夜空,像撒了把星星。

石板自己“哐当”一声盖回原位,边缘的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缝里的瓷片拼成了完整的海棠,颜料鲜艳得像刚画上去的。老王把捡到的耳坠放在井台上,两只耳坠自动合在一起,珍珠的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后来,镇上的人把镜井重新开了,井水清得能照见云,姑娘们又来这儿打水,说“照过镜井的水,心里亮堂”。有人说,清晨打水时,能看见井水里映着个穿旗袍的影子,在轻轻哼唱评剧的调子,声音清越得像山涧的泉水。

我离开那天,周奶奶正在井边种海棠,花瓣落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像镜子里开出的花。风穿过老槐树,带着胭脂和花香,井台上的珍珠耳坠在阳光下泛着光,像在说:有些影子,不是为了吓人,是为了告诉你,再犟的脾气,也能等来温柔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