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尸叔多指教 > 第51章 草绳记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镇子西头的荒坟堆,近来总在雨后冒出新的草绳。

那些绳子是用野茅草编的,粗粝的秸秆带着雨水的腥气,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异常紧实,一圈圈绕着坟头,像给土包系了道勒得极紧的腰带。每根草绳末端都拴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数字,“一”“二”“三”……直到“七”,字迹刮得木牌发白,边缘还沾着泥渍,像是有人蹲在雨里,一笔一划硬刻上去的。

最先撞见这怪事的是放羊的李柱。那天雨后放晴,他赶着羊群经过坟堆,远远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蹲在最老的那座无主坟前,背对着他,手里攥着把茅草,正低头编绳。那人的手指被茅草割出了血珠,滴在草绳上,洇出点点暗红,可他像是不觉疼,只机械地重复着缠绕、打结的动作。

“老哥,这雨天编绳干啥?”李柱吆喝了一声,羊群“咩咩”地应和着。

那身影没回头,只闷闷地应:“快编完了……还差三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李柱觉得古怪,赶着羊往近凑了两步,想看清那人的脸。可刚走到老槐树旁,一阵风卷着雨雾扫过,再抬眼时,坟前空空荡荡,只剩根编了一半的草绳躺在泥里,末端木牌上写着“八”,炭笔尖还滴着血珠,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晕开小朵小朵的红。

我听说这事时,正蹲在镇口的铁匠铺磨镰刀。李柱蹲在我旁边,卷着烟丝的手直打颤:“那绳结……跟我爷当年编的一个样,他走货时总用这法子捆箱子,说‘绳子拧得紧,日子就稳’。”

李柱的爷,是民国二十三年死的。镇上老人们还有印象,说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挑着副担子,筐里塞满针头线脑、胭脂水粉,担子两头总缠着圈草绳,走起来“咯吱”响。那年秋天,他去邻镇进货,就再没回来,后来有人在这荒坟堆发现了他的担子,草绳还缠着筐沿,人却没了踪影,只在坟堆后找到摊暗红的血迹,和半块被踩碎的银锁——据说那是他给未出世的娃打的,锁面上刻着“长命”二字。

“八成是遇上劫道的了。”铁匠老王往炉膛里添着煤,火星子溅出来,映得他满脸通红,“那年头不太平,他又是个实诚人,挑子里总带着给婆娘买的蓝布,显眼得很。”

我揣着镰刀往荒坟堆走时,天又阴了下来。坟堆里的草叶还挂着水珠,没编完的草绳在风里晃,像谁在暗处扯着线头。最老的那座坟没立碑,土包却比别处高出一截,上面缠的草绳最密,层层叠叠,竟有手指粗,绳结里嵌着些细碎的蓝布片,被雨水泡得发胀,看着像早年货郎常穿的那种粗布。

蹲下去解绳结时,指尖触到些硬渣——不是土块,是细碎的骨末,白得刺眼,混在湿漉漉的泥里。我心里一紧,正想再挖深点,身后突然传来拐杖敲地的“笃笃”声。

回头一看,是住在附近破庙的瘸腿老道,他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杖,杖头包着层铁皮,敲在泥地上邦邦响。“别挖了,”老道眯着眼瞅那坟头,“他不想被人扒开。”

“您认识他?”我问。

老道往坟前挪了两步,拐杖往坟头旁的泥里一戳,“笃”地撞上硬物。“当年我还小,见过他挑担子经过破庙,总给我块糖吃。”他蹲下身,用拐杖扒开浮土,露出个朽木盒,“他婆娘怀着娃时总来问,‘他咋还不回?’我说快了,等他攒够七块银角子,就赎身回家——他以前是给大户当长工的,说好攒够钱就赎自由身,带婆娘娃走。”

木盒被雨水泡得发胀,一掰就开。里面裹着七枚碎银,边缘磨得发亮,显然被人反复攥过,每枚银角子都缠着段草绳,绳结里掺着干枯的蓝布丝。最底下压着半截炭笔,笔尖还沾着黑泥,像是刚写过字。

“这绳结……”我看着眼熟。

“他教我编的,”老道摸了摸草绳,“说编绳得‘三股拧一股’,跟过日子似的,攥紧了才不散。”

日头落时,风突然紧了,坟头的草绳自己动了起来。编到“九”的那根顺着坟头往老槐树上爬,绳头缠着片枯叶,在树干上扫出“沙沙”响,像有人在写字。李柱突然指着树杈:“那儿!早上还没有!”

树杈上果然悬着根新草绳,木牌写着“十”,绳尾拴着个银锁残片,锁面上的“长命”二字被血浸得发黑,边缘还挂着丝新鲜的蓝布,像是刚从谁的衣角上扯下来的。

“他婆娘当年总穿蓝布衫,”老道望着残片,声音发颤,“说等娃生下来,就用他攒的银角子打把新锁……”

夜里,我和老道守在坟堆旁。火堆“噼啪”地燃着,照亮周围一圈。到了后半夜,草绳突然“咯吱”作响,借着火光一看,所有绳结都在自己收紧,把坟头的土勒出一道道细缝,缝里渗出些暗红的水,滴在木盒上,七枚碎银突然发烫,烫得人攥不住,“当啷”落在盒里。

“他是想把银角子拧成绳,替娃编把长命锁呢……”老道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厉害,“可娃生下来没见过爹,去年冬天也走了,就埋在村东头,坟前也总冒出草绳,编到‘三’就断了……”

话没说完,草绳“啪”地全断了,银锁残片落在木盒里,跟碎银撞出脆响。火堆“轰”地窜起老高,映得坟头一片亮堂,我好像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身影从坟里坐起来,手里捧着串用草绳串起的银角子,正往老槐树上挂,挂到第十个绳结时,他回头冲我们笑了笑,身影慢慢淡在火光里。

第二天再去看,坟头的草绳全没了,只老槐树上留着根,木牌写着“完”,绳结里裹着片新鲜的蓝布。风一吹,蓝布飘起来,像只展翅的鸟,往村东头飞去。

老道把木盒埋回原处,往坟头撒了把草籽:“这下,他能跟娃凑齐一把锁了。”

后来每到雨天,荒坟堆再也没冒出过草绳,只有老槐树上的蓝布片,总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放心”。李柱说,他赶羊经过时,总听见树影里有串银铃似的笑声,像个娃娃在数:“一、二、三……”数到十就停了,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地应:“够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