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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西头的老笔庄近来总出怪事。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姓周,前几日突然中风,躺在床上说不出话,只死死盯着柜台底下的樟木箱,手指颤抖着比画“墨”“砚”两个字。他儿子小周急得团团转,托人来请我,说那箱子是周老头年轻时从一个败落的翰林府里收来的,锁着把黄铜锁,钥匙早丢了,箱底却总在夜里传出“咕噜”声,像有东西在里面翻滚。

我带着工具过去时,正赶上一场骤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笔庄的门是老式的排门,小周正费力地一扇扇卸下,见我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先生可算来了!我爹今早又闹了,指着箱子哭,嘴里呜呜咽咽的,听着像在说‘墨吃人’。”

店里弥漫着松烟墨的清苦味,柜台后的樟木箱盖着块蓝布,边角已经磨得发白。箱子约莫半人高,铜锁上刻着缠枝莲纹,锁孔里塞着团旧棉絮,像被人故意堵住的。我刚要动手撬锁,箱底突然“咕噜”响了一声,震得柜台都颤了颤,像是里面的东西翻了个身。

“就是这声!”小周吓得后退一步,“每到子时就响,一响就停不下来,我爹说那是‘墨精’在喘气。”

我让小周找来凿子,刚碰到锁,箱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蓝布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预想中的笔墨纸砚,而是个黑沉沉的石砚,砚台里盛着半池墨,黑得像深渊,水面竟在缓缓起伏,真像在呼吸。

“这是端砚中的‘活眼’砚!”我心头一震。古籍里记载,这种砚台若吸收了足够的文气,墨池会生出灵智,俗称“墨精”。可看这墨色沉凝如漆,分明带着股腥气,不像文气,倒像血气。

“我爹说,这砚台是翰林府的小姐用的。”小周的声音发颤,“那小姐才貌双全,却在出嫁前一夜,把自己关在书房,第二天发现时,人已经没了,手里还攥着支狼毫笔,满纸都是黑墨,看不清写了什么。”

话音刚落,砚台里的墨突然涌起个漩涡,“咕嘟”一声,吐出个墨团,落在宣纸上,竟慢慢晕开,化成个穿绿裙的女子身影,长发垂在墨池里,像在梳洗。

“她在写字!”小周指着宣纸。墨影的手指捏着无形的笔,在纸上划出痕迹,却是些扭曲的线条,像在挣扎。突然,墨影猛地抬头,长发甩开的墨滴溅在我手背上,冰凉刺骨,竟渗进了皮肤,留下个青黑色的印记。

“不好!”我赶紧用朱砂在印记上点了点,刺痛感才消退。“这墨精里裹着那小姐的魂魄!她不是自然死亡,你看这线条,是被人捆绑的痕迹。”

我撬开樟木箱的底板,下面竟藏着个暗格,里面有卷发黄的婚书,男方是个满脸横肉的盐商,落款日期正是小姐去世的前一天。婚书里还夹着半张字条,是小姐的字迹:“墨池深,藏我骨;墨色浓,掩我哭。”

“原来她是被强逼嫁人,宁死不从,把自己的血混着墨汁倒进砚台,魂魄便附在了墨里。”我恍然大悟,“这墨精每到子时喘气,其实是她在哭。你爹当年收这箱子时,肯定没少闻这墨味,怕是早就被墨气侵了体,才会中风。”

墨影突然剧烈扭曲起来,墨池里的漩涡越来越急,涌出的墨团落在地上,化成无数只黑手,抓向小周。我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雄黄酒,泼向墨影——古籍说,墨精怕阳气重的东西。雄黄酒落在墨影身上,“滋滋”冒起白烟,她的身影淡了些,却笑得更凄厉了,墨池里的墨突然暴涨,漫出砚台,往我们脚边爬。

“用文气镇她!”我想起古籍里的话,让小周把店里最好的狼毫笔和宣纸拿来,蘸着砚台里的墨,在纸上写下“自由”二字。说来也怪,墨笔碰到宣纸,那些扭曲的线条竟慢慢舒展,墨影的长发不再挣扎,反而轻轻拂过纸面,像在抚摸这两个字。

“她要的不是报仇,是一个说法。”我让小周把婚书和字条烧了,灰烬撒进墨池。墨池里的漩涡渐渐平息,墨色变得清亮起来,透出玉石般的光泽。绿裙女子的身影对着我们福了福,化作一缕墨烟,钻进砚台深处,再没出来。

小周他爹当天下午就醒了,拉着我们说,当年他确实知道小姐的事,收箱子时见砚台里的墨总用不完,贪了便宜才藏着不说。如今墨精归位,他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我把砚台留在了笔庄,让小周每日用清水养着。后来听说,那砚台里的墨再也没泛过腥气,写出来的字带着股清冽的香,镇上的秀才们都抢着来借,说用这砚台写文章,思路都顺畅多了。

雨停时,我走出笔庄,见檐角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的水痕竟像幅淡淡的水墨画。小周送我到门口,手里捧着个纸包,里面是用那砚台磨的墨锭,“先生拿着吧,这墨里有灵性,您用着顺手。”

我接过墨锭,入手温润,凑近闻了闻,没有松烟的苦,反倒有股淡淡的兰花香,想来是那小姐终于舒展了心绪,连墨都染上了几分雅致。看来这世间的冤屈,只要有人肯较真,总有昭雪的一天,哪怕隔着几十年的光阴,一砚墨,就能说尽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