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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八章 混堂迷雾

混堂弄狭窄的青石板路湿滑黏腻,散发着皂角水、汗臭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浑浊气味。林默抱着红牡丹滚烫的身体撞开一扇虚掩的吱呀木门,浓重的草药味和滚烫的水汽扑面而来。老闸拖着踉跄的林弈辰紧随其后,反手将一根粗大的门栓死死顶上。门板刚合拢,外面甬道就传来杂沓沉重的皮靴声和日语粗暴的喝令。

“甩掉了尾巴?”林弈辰背靠着布满水渍的砖墙滑坐到地上,沉重的镣铐在粗砺的地面刮出刺耳声响。他胸前的囚衣被爆炸撕开,露出烫伤的狰狞皮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弟弟怀里的红牡丹,那目光混杂着刻骨的仇恨与一丝微不可查的复杂情绪。

“暂时。”林默哑声回应,小心翼翼地将红牡丹安置在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她的体温高得吓人,嘴唇呈现诡异的青紫色,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动着脖颈皮肤下蛛网般的淡绿脉络,那是神经毒素“朝露”在侵蚀生命的轨迹。袖口滑落的微缩胶卷沾满了污泥和血渍,其中一角还留着林弈辰商会徽章的影像。

老闸从油腻的工人服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铝制酒壶,拧开盖子,浓烈刺鼻的劣质烧刀子气味瞬间盖过草药的苦涩。“没追上来是知道这混堂是青帮罩的老地盘,我们钻进来容易,他们想搜…”他灌了一口酒,龇牙咧嘴地指了指低矮的天花板上密布的粗大蒸汽管道,“得问问这些盘踞了几十年的地头蛇。”他走到林弈辰身边,蹲下身仔细察看那把粗如儿臂、连接着沉重脚镣的挂锁,锁孔位置隐约能看到一道极细微的刻痕,形状古怪。“这锁…有蹊跷。”

外面搜查的喧嚣声浪似乎短暂平息了,只剩下蒸汽管道在黑暗中规律的脉动,如同一个巨大而腐朽的心脏在搏动。林弈辰艰难地抬起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指向红牡丹:“她…不能死…胶卷…”话未说完,剧烈的呛咳打断了他,喷溅出的血沫里夹杂着灰黑色的颗粒。

“闭嘴省点力气!”老闸粗暴地打断他,把酒壶重重塞到他手里。浑浊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在屋里快速扫过:墙角堆着废弃的木桶和锈蚀的铁盆,墙壁高处一扇蒙着厚厚油垢的小气窗,还有连接着蒸汽管道的阀门组。他压低声音对林默说:“她的毒拖不得,磺胺压不住‘朝露’。虹口仓库那帮畜生弄的东西邪门,得用猛药,砒霜入引,以毒攻毒,再加虎骨、麝香强行催发脏腑热气,或许能吊住命一时三刻…差一味主药,雪地老参,年份越久越好,吊不住元阳,砒霜先烧死她。”

砒霜!林默心头一凛。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的目光落在红牡丹紧攥的右手上,那块带编号的玉珏碎片被她死死扣在掌心,硌出的血痕已经干涸发黑。虹口仓库通风口的秘密尚未解开,大哥赌上性命保护的胶卷就在眼前。他伸手,想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取出胶卷查看完整的仓库图。

“呃…”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红牡丹冰冷手背的刹那,昏迷中的她身体猛地一抽,仿佛遭受电击!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却是一片混沌的墨绿,毫无焦点,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野兽。她那只攥着玉珏的手异常僵硬,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竟似在无意识中对抗着林默的触碰,死死守护着那块碎片!

“别动!”老闸低喝一声,目光凝重,“‘朝露’攻心,吊着最后一口气全凭一点执念撑着!硬取,这点念想一散,人立刻就得炸!”他指了指红牡丹脖子上蔓延的绿色蛛网,“你看那毒线,快入心了。”

林弈辰挣扎着直起上半身,死死盯着红牡丹那只倔强的手,眼中翻腾着刻骨的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让她…攥着…”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东西…比命重…胶卷…胶卷里的东西更重要…”后半句近乎自语,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某种残酷的抉择。

老闸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转身在墙角一堆废弃杂物里翻找。一阵叮当乱响后,他竟翻出一个小木匣,里面是几包用油纸裹着的药粉和几样简陋的铁匠工具——锉刀、细钩、尖锥。“砒霜金疮药,混堂里备着给打架见红的江湖汉用的。”他捻起其中一包掂了掂,“量倒是够。虎骨麝香只能去外面黑市撞大运,至于老参…”他看向林默,眼神犀利,“这闸北地界,能在鬼子眼皮底下弄来那等金贵东西的,只有一个人——‘参王’刘麻子。他的老窝在弄堂深处,后门对着水道。”

水道!林默脑中瞬间闪过进入混堂弄时瞥见的那条漂浮着秽物的狭窄水渠和上面摇摇欲坠的木桥。刘麻子…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就在这时,紧闭的木门上方那扇布满油垢的气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鸽子振翅的“咕咕”声!声音精准地连续三短一长!

老闸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头看向气窗,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覆盖。他以一种异常敏捷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窜到门边墙壁的阴影里,对着门外同样发出了两声短促如蟋蟀鸣叫的回应,然后屏息凝神。

外面沉寂了几秒。接着,一个极细小的东西从气窗缝隙被小心翼翼地塞了进来,无声地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那是一枚边缘粗糙、被熏得微黑的铜钱。上面用锐器清晰地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数字——“叁”。

“是‘叁号’!”老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迅速捡起铜钱,凑近昏暗的光线下细看,手指摩挲着钱面上的刻痕,“他还活着!这是示警!”他转向林默和林弈辰,语速极快,“‘叁号’是我们埋在竹内特高课里的暗桩,轻易不动!他用铜钱报信,说明情况危急至极!这个‘叁’…是指人数?位置?还是…”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昏迷的红牡丹和她紧攥的玉珏碎片,“…还是指玉珏上的数字?”

林默心中警铃大作!竹内的报复来得比预想更快,也更毒辣!竟然连潜伏最深的暗桩都不得不冒险示警!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勃朗宁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必须立刻行动!

“我去找刘麻子!”林默果断开口,目光扫过大哥和红牡丹,“老闸守着他们,设法稳住红牡丹的毒!”

“外面肯定撒开了网!”林弈辰挣扎着想要站起,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牵动伤口让他一阵抽搐,“太险…”

“没别的路!”林默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外面弄堂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远处隐隐传来模糊的叫卖声。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门栓。

混堂弄狭窄的天空被两侧高耸倾斜的破旧木楼挤压成灰蒙蒙的一线,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煤灰、腐烂垃圾和廉价香烛的味道。林默贴着粗糙的砖墙,像一道影子快速移动。探照灯的光柱偶尔会从远处高耸的建筑物顶端扫过这片贫民窟的上空,如同巨兽冷漠的眼睛。

他避开大路,专挑堆放垃圾杂物的阴暗岔巷。在一个堆满腐烂菜叶的拐角,他猛地停住脚步。前方不足十米的主巷口,守着两个穿着黑色短褂、腰里别着短斧的汉子,正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那是青帮最底层的“斧头仔”,专门负责外围放风和收债。他们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林默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冷的砖墙凹陷处。目光扫视四周,寻找绕行的可能。旁边是一条散发着恶臭、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似乎是两栋木楼间渗漏污水形成的天然夹道。他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粘稠腥臭的液体和滑腻的青苔沾满了裤腿。夹道的尽头,正是那条漂浮着秽物、通向刘麻子后门的黑臭水渠。一座用几根朽木胡乱钉成的简易木桥横跨在水面上,摇摇欲坠。

桥对面,一扇低矮歪斜、糊着厚厚油纸的木门紧闭着,门楣上用褪色的红漆歪歪扭扭写着个“刘”字。那便是“参王”刘麻子的窝点。

林默正要踏上木桥,眼角余光猛然瞥见水渠上游方向,几个穿着藏青色警服、歪戴大盖帽的身影正顺着渠边走来,为首的正指着木桥方向大声吆喝着什么。是租界巡捕房的华捕!他们手里拎着警棍,腰间鼓起,显然带着枪!这些平日里只会敲诈勒索的废物,此刻出现在这偏僻水道,只有一个解释——日本人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或者许下了难以拒绝的报酬!

前有青帮拦路,后有华捕逼近!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迅速缩回夹道的阴影,目光锐利如刀,快速扫视着桥和门。木桥腐朽不堪,强行冲过去动静太大。那扇木门…油纸后面似乎透出极其微弱的光亮和晃动的人影。

他反手从后腰拔出备用的匕首,深吸一口气,准备在巡捕靠近前强行突袭。就在此时,那扇紧闭的油纸木门“吱呀”一声,竟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和麻点、眼睛却异常精明的老脸探了出来,正是刘麻子!他似乎对外面的紧张气氛毫无察觉,只是不耐烦地对着门内呵斥了一句:“催命啊!说了那根老山参不卖!给座金山也不卖!那是给关二爷供着的…”

老山参!林默瞳孔一缩,机会!

就在刘麻子分神的这一瞬间,林默动了!他不再犹豫,身体如同一支离弦的快箭,从夹道中疾射而出!目标不是木桥,而是水渠对岸木门下那堆肮脏湿滑的淤泥!他猛地蹬地,整个身体借着冲力向前飞扑!

“噗通!”沉重的身体砸进冰冷的淤泥里,污水四溅。巨大的声响立刻惊动了上游的巡捕!

“什么人?!” “站住!”厉喝声和拉动枪栓的哗啦声同时响起!

林默在泥水中翻身而起,不顾浑身恶臭,几步就窜到了刘麻子尚未关严的门前!刘麻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泥人”吓得一个哆嗦,刚要惊呼关门,林默的匕首冰冷的刀锋已经精准地贴上了他颈侧的动脉!

“老参!救命!”林默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目光越过刘麻子的肩头,投向屋内神龛上那尊被香火熏得黢黑的关公像——神像手持大刀的青石基座旁边,赫然摆放着一个狭长古朴的紫檀木盒!盒盖缝隙透出的浓郁参香,瞬间压过了满屋的霉味和劣质烟草气!

“砰!砰!”追来的巡捕已经朝着木桥方向胡乱开了枪!子弹打在腐朽的木头上,木屑纷飞!

“不想死就关门!”林默低吼,匕首微微用力。

刘麻子混浊的老眼惊惧地瞥了一眼林默脸上未干的血迹和被污水浸透却依旧掩不住凌厉杀气的眼睛,又听到门外逼近的脚步声和枪声,脸上的皱纹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肉痛,最终猛地一咬牙,一把将林默拽进了门内!

“哐当!”厚重的木门被死死关上并落下门栓!几乎在门栓落下的同时,沉重的撞击声和巡捕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便在门外响起!

“开门!巡捕房搜查!”

“再不开门老子烧了你这个耗子窝!”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神龛前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刘麻子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煞白,满是麻点的额头渗出冷汗,死死盯着林默,声音颤抖:“你…你惹的是巡捕还是东洋人?我那小庙可经不起…”

林默根本无暇解释。他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刘麻子,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神龛前那个紫檀木盒上!那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参香,此刻正是红牡丹唯一的续命之机!他一步上前,伸手就去抓那木盒!

就在这时,神龛侧面那片被巨大关公像阴影覆盖的墙角里,一个极其阴冷、带着浓重关西口音的日语幽幽响起:

“林默君,我们又见面了。你大哥的胫骨,还等着你拿这参去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