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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坊之事带来的些许慰藉尚未散去,一场无法回避的正式场合,便将杨延昭推向了更为复杂和凶险的境地。

宫中传来旨意,言及边关将士辛劳,特设小宴,犒赏有功将臣,并许其携子侄辈入席,以示天家恩宠,亦让年轻一辈感受国朝气象。天波杨府自然在受邀之列。杨业需镇守边关,无法亲至,便由佘太君携长子杨延平、三子杨延光以及伤势初愈的杨延昭入宫赴宴。

这是杨延昭第一次正式踏入北宋的皇宫大内。穿过层叠的宫门,行走在宽阔的御道之上,但见殿宇巍峨,飞檐斗拱,琉璃瓦在夕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身着华丽宫装的宦官、宫女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秩序井然,气象万千。这一切,都远比后世任何影视城更加恢弘壮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皇权威严。

宴设于一处临水的精致偏殿。殿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宋太宗赵光义高踞御座之上,年富力强,面容肃穆,眼神开阖间自有睥睨之气。下方,文武重臣分列左右。文臣以宰相卢多逊等人为首,个个袍袖翩翩,气度儒雅;武将一侧,则以枢密使潘美为首,曹彬、崔翰等宿将依次在列。杨家将与潘美一系,虽同属武将集团,但隐隐分坐两旁,泾渭分明。

杨延昭跟在母亲和兄长身后,依礼参拜,然后安静地跪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他低眉垂目,看似恭谨,实则眼角的余光早已将殿内情形扫视了一遍。他能感觉到,自他们进入殿内,便有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们身上,尤其是落在他这个“死里逃生”的杨六郎身上。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歌舞升平。然而,暗流总是在不经意间涌动。

一位与潘美交好的文官,捋着胡须,看似随意地笑道:“杨令公镇守边关,劳苦功高,令人钦佩。只是近来听闻,边关斥候折损颇重,可是辽人又有了什么新动向?还是……我军巡防有所疏漏啊?”这话看似关心,实则绵里藏针,将边关情报不利的责任,隐隐引向了主将杨业。

佘太君面色不变,杨延平正欲开口,坐于潘美下首的一名将领,似是潘美的侄子潘豹,却抢先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斥候折损,或是难免。就怕有些年轻将领,贪功冒进,不谙地形,误入险地,非但自身遭难,还连累同袍,损了朝廷颜面。”

这话几乎是指名道姓了!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投向了杨延昭。丝竹声似乎也滞涩了一下。

杨延昭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感受到母亲和兄长投来的担忧目光,以及对面潘美那看似平静,实则深邃难测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若任由这盆脏水泼下,不仅他个人声誉受损,更会连累父亲和整个杨家的名声。他必须反击,而且要反击得漂亮。

就在杨延平将要起身辩驳之时,杨延昭却抢先一步,缓缓站起身。他动作并不快,甚至因为“伤势”而略显迟缓,但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迎向潘豹,以及其身后稳坐如山的潘美。

他向着御座方向躬身一礼,声音清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楚:“陛下,诸位大人。潘小将军所言,恕末将不敢苟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潘豹身上,语气不卑不亢:“末将当日所部巡逻路线,乃是依循军令,于固定区域内例行巡查,并非贸然深入险地。遭遇辽军伏击,实乃敌军狡诈,预先设伏所致。”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倒是末将心中亦有一惑,正要请教潘小将军及诸位大人。”

他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御座上的赵光义,也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当日伏击我部之辽军,约五十余骑,其装备之精良,远超寻常游骑,皆披精制皮甲,持百炼弯刀,其战术配合之默契,行动目标之明确,绝非寻常骚扰之敌。更可疑者,其伏击地点选择之精准,撤退路线规划之娴熟,对我边境地形之熟悉程度,令人心惊!”杨延昭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沉痛的质问,“末将斗胆请问,如此一支精锐敌军,是如何悄无声息潜入我防区深处,又恰好能在我军例行巡逻路线上设下如此精准之埋伏?这背后,究竟是我军斥候无能,巡防有缺,还是……另有隐情?!”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没有纠缠于自己是否“贪功冒进”,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更核心的问题——情报泄露与敌军异常!他将那场伏击的疑点,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帝国最高层的宴席之上!

潘豹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他身后的潘美,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寒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轻轻放下酒杯,淡淡道:“杨六郎此言,倒也有理。边关防务,千头万绪,辽人狡诈,无孔不入,确有诸多难处。然则,为将者,终须以结果论英雄。遇伏受创,终究是实力不济,还需多加磨砺才是。”他轻飘飘地将杨延昭的质问归结为“实力不济”,反将了一军。

“潘枢密所言极是。”杨延昭立刻接口,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末将学艺不精,致有疏漏,自当勤加苦练,以期将来能多斩辽狗,报效朝廷。然则,当日一战,我部上下五十余名将士,人人奋勇,无一人后退!最终虽伤亡惨重,却也毙伤敌军二十余骑,使其未能全功!末将相信,陛下与朝廷,自有明鉴,绝不会因一时之挫折,而寒了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之心!”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失误”(给朝廷和对方一个台阶下),又彰显了杨家的忠勇和战果,更巧妙地将自己和前线将士绑在一起,暗示若朝廷因这次受挫而责难,会令将士心寒。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文臣武将们神色各异,有的暗自点头,觉得这杨六郎应对得体,有勇有谋;有的则冷眼旁观,盘算着其中利害;潘美一系的几人,脸色则不太好看。

御座之上,赵光义深邃的目光在杨延昭身上停留了片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最终缓缓开口道:“杨六郎勇气可嘉,亦知自省,甚好。边关将士之忠勇,朕素来深知。此事,不必再议。来,众卿满饮此杯!”

皇帝一锤定音,这场风波表面上算是过去了。宴席继续,丝竹再起,但气氛却微妙了许多。

散席出宫时,潘美与佘太君在宫门前“偶遇”。潘美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对佘太君道:“杨夫人,虎父无犬子,六郎伤愈之后,更是言辞犀利,见识不凡,将来必是国家栋梁,可喜可贺啊。”他语气平和,但那“言辞犀利”四个字,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佘太君从容回礼:“潘枢密过誉了,小儿无状,还需多加磨砺。比不得潘小将军,年少有为。”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闪过,随即各自带着家人,登车离去。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杨延昭沉默不语。他知道,今日之后,他算是正式进入了潘美等人的视线,未来的明枪暗箭,只怕会更多。这场潘杨之隙,因他这番应对,似乎并未化解,反而可能更加深了一层。

但,他并不后悔。有些仗,必须打;有些话,必须说。

他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汴京的万家灯火,眼神愈发坚定。这朝堂之上的无声厮杀,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边关的刀光剑影。而他,已经踏入了这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