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拏云馆门前早已掌灯。
王姨娘看到裴珩走近,脸上毫不掩饰的欢喜,眉眼都舒展开来。
“老爷。”
王姨娘迎上前,福身行礼。
裴珩看她一眼,神色不明,步履却未停,径自走进正房。
裴珩在“坐忘居”的住所拏云馆,五间正房紧挨着前厅,方便他随时处理公务。
王姨娘偶尔跟着过来,都是住在耳房里,这回也是一样。
王姨娘跟着进屋,惯例上前侍候着裴珩脱外衣。
裴珩却抬抬手,示意她退下。
王姨娘只以为他还要出去,懒得更衣,又给裴珩泡茶。
裴珩在正堂椅子上坐下来,王姨娘端茶上来,不经意间看到桌子上放着的玉佩。
王姨娘手一抖,茶碗差点摔在地上。
茶碗放到桌子上,王姨娘速度跪了下来,声音中透着颤抖,“老爷,老爷……”
裴珩挥手让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退下,陈默守在门口。
裴珩看着王姨娘,眉眼中似有不解。
“四年前,我与韩玦不和,关键时刻是你偷偷传信。我当时允你入府,并承诺庇护于你。”裴珩声音平静,看着王姨娘。
“你是觉得我会失言,所以才如此行事?”
裴珩连中三元,名动天下。
不仅是本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人,更被景和皇帝视为王朝文运兴旺的吉兆,圣眷正浓,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
直到四年前,他进入内阁,到达权力的核心。
当时的首辅韩玦,才四十几岁,政治生涯的鼎盛时期,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面对裴珩这般锐不可当的后起之秀,若裴珩愿意低头,奉其为首,韩玦倒也乐意提携。
毕竟,连中三元,乃是天下文人之首。
只是裴珩是什么人,如何会追随他人,唯他人马首是瞻。
一场不可避免的较量就此展开。
裴珩为政坛新秀,锋芒毕露,手段老辣;韩玦盘踞首辅之位多年,根基深厚,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双方明枪暗箭,斗法不断,朝堂之上波澜云诡。
裴珩与王姨娘的相识,便是在一次韩府举办的夜宴上。
那时的王姨娘,是韩玦的侍妾。
她趁着裴珩离席更衣的间隙,与裴珩说了,自己偷听到的消息。
对于裴珩唯一的要求,扳倒韩玦后,一定要救她出来,庇护她。
裴珩允了。
没多久,韩玦倒台,被迫辞官归乡。
树倒猢狲,裴珩用了些手段,先把王姨娘安置到别处,几经辗转后才纳她府,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不是的,老爷……”王姨娘哭着。
旧事重提,这绝不是念旧情。
而是要消耗掉最后一点旧情。
裴珩这种男人,总是对他说,我曾经做过什么,对你有什么恩情,只会让他厌烦。
记在心里的才是恩,挂上的嘴上就不是恩了。
“我刚才得知自己身世,与家人团聚。”王姨娘哭着解释,“沈昭姐姐是定了亲的,这门亲事也是大姐姐同意的。我送玉佩,只是想提醒大姐姐知晓此事,并无其他意思。”
这个理由,是她早就想好的。
问就是念及姐妹之情,知道沈昭已经定亲,不想沈愉被蒙蔽,提醒沈愉知道,沈昭也能早做决断。
就是要跟蓝玉退亲,也早点把亲事退了。
如此站在道德至高点,谁能说她错了呢。
行动之前,就想好了托词。
王姨娘依然没料到,裴珩这么快就知道了。
小丫头说,刚才在门外,裴珩和沈昭两人说话了,应该是沈昭告的状。
沈昭怎么敢的,她就不担心惹得裴珩不悦吗。
蓝玉算个什么东西,给裴珩当妾都比给他当正妻强。
裴珩的喜欢,沈昭该紧紧抓住,想尽一切办法,让裴珩娶她为正妻。
这可是她唯一能翻身的机会。
难道真要嫁个商人妇,低贱到尘埃里,仰望着高高大上的将军夫人吗。
王姨娘猜不出沈昭的想法,更不知道她与裴珩说了什么。
不知道如何应对最好,王姨娘只能哭。
“贱妾蒲柳之姿,得老爷爱重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份。从未有过妄想,如何敢忤逆老爷。”王姨娘哭着说。
沈昭若是为正室,最不服气的是刑玉岫。
她是原配的妹妹,最后沦为妾室。若是裴珩继弦家世一等一的好,甚至娶了公主。
刑玉岫就是难受,至少是服气的。
若是沈昭,只怕刑玉岫杀人的都有。
凭什么沈家那样的家世,沈昭能成为正妻。
王姨娘本就是贱妾,谁当正室都轮不到她,也就无所谓争。
这一点,王姨娘必须得让裴珩知道。她不好过,也得拉着刑玉岫一起倒霉。
王姨娘边哭边说,哭的伤心极了。
裴珩静静看着她,等她哭完哭累了,这才缓声道:“你回府收拾收拾,进府之初我给你一所宅院,你搬过去住。一应日常供给,还是我来出。”
他答应给王姨娘庇护,肯定会做到。
给王姨娘的宅子离靖国公府并不远,下人也是国公府的。
真有事情,离的近也能及时通知。
王姨娘表情有一瞬间的定格,整个人几乎瘫在地上。
终于,终于,她还是被裴珩彻底厌弃了。
“下去吧。”裴珩说着。
王姨娘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突然从地上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往外冲。
片刻后,她又回到屋里,手里拿着一封信。
“段太太托我,把这封信交给老爷。”王姨娘好像找到底气一般,双手把信奉上。
她还有用,她对裴珩还有用处。
裴珩有些意外,伸手接了过来。
拆开火漆,取出信纸,目光快速扫过。
信的很短,内容却着实惊人。
裴珩惯常的淡然神情,都有一瞬间的波动。
说不上震惊,只是太过于意料之外。
旋即抬手,将信纸凑近烛台。
火舌舔舐纸张边缘,迅速蔓延,不过片刻,化为灰烬,无声飘落。
王姨娘紧盯着那飘落的灰烬,立刻道:“奴婢绝不敢偷看。”
“我知道。”裴珩说着。
沈愉敢让王姨娘交这封信,也是知道王姨娘不敢偷看。
“搬出去后,闲来无事常去将军府坐坐。”裴珩说着。
王姨娘张张嘴,哀求的看着裴珩。
她知道错了,她不想搬走。
但她还能传信,裴珩还是需要她的,她还有机会。
“是。”王姨娘低头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