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紧绷着那口气,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
连腕间那只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都被她按得贴紧皮肉,半点细碎的碰撞声也不敢发出——
在这死寂的慈宁宫里,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都可能成为引火烧身的祸端。
太后娘娘打人。
皇帝陛下踢人。
而自己呢,再也不能丢人了。
今儿已经重重现过眼了。
其实从在慈宁宫门口,那身象征皇后威仪的云锦凤袍被皇帝一把扯下来的时刻。
皇后娘娘就觉得今儿这张脸算是丢尽了。
周遭公主,皇子们强压的抽气声,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她的脸上、心上。
她当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连指尖都泛着死灰般的凉——
在这宫门口,往来的宫人太监络绎不绝。
谁没看见她这个皇后被丈夫当众撕扯衣物?
谁没瞧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不过是今日屈辱的开始。
进了慈宁宫,这居然是皇帝陛下的小小一个节目,彩衣娱亲。
还是他们两母子一唱一和,表演一个当殿教子。
为了表演一个逆子。
皇帝陛下竟当着太后的面,还有那些个不是自己生的,皇子公主的面前。
踢踢打打。
把赤金线绣就的凤凰被生生扯成两半,细密的东珠流苏散落一地。
有的滚到了太后的榻边,有的被皇帝一脚碾进青砖缝里,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真是表演的不遗余力呀。
恐怕别人不信。
但是谁会信呢?
你踢……
你为啥不踢人呢?
你踢椅子,你冲着椅子撒气,一回不行两回,两回不行三回。
这表演痕迹太浓了,太不像正常人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的。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皇帝是太后呢。
如果是别人。
早就被打出去了。
但是就这样,对于皇后娘娘来说,又是第二重耻辱。
衣服碎了,衣服坏了。
她当时站在原地,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只觉得脸上的皮肤一层层在往下掉,火辣辣地疼。
当时她就想,这脸总算丢尽了吧?
还能有更难堪的吗?
还真有。
这不,马上就来了。
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老天爷,她到底长了几层脸,够今日这般一层一层、连皮带肉地揭下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哽咽——
不能哭,她是燕国的皇后,母仪天下的表率,哪怕天塌下来,也得端着那副端庄得体的模样。
还有皇帝陛下,那个质问,那个托词,那个台词。
“我是不是规矩?”
皇帝陛下红着眼睛问太后娘娘。
这还用回答吗?
你要不是规矩,就你这两下破坏,早就被打出去了……早就被打出脑浆子来了……
肠子肚子出来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要不是规矩,你要扯我的衣裳,我早就一耳刮子扇过去了。
就是因为你已经是规矩了,大家不敢说话,连气儿都不敢喘。
你想扯谁的衣裳就扯谁的衣裳,你想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
大家还得谢主隆恩着。
瞧瞧,你这样,你还觉得委屈了,多矫情啊。
还……还什么委屈的说,穿件漂亮衣服行吗?
老天呀,那话你是怎么说出来的呀?
你说的时候不脸红吗?
什么样的衣服,你不是想穿就穿呀?
你非得扒我的衣裳吗?
你想要什么样的衣裳,让人做呀?
你衣裳上全绣上凤凰,全绣上龙,全绣上蛤蟆虫都行,谁敢管?
还规矩?
你们高高在上的人还有脸说规矩。
你们站着坐着,底下跪了一片,你们还说守规矩难,要不要脸?说这话不尴尬吗?
再者说,守规矩有什么难的?
难的是没有让你表现自己守规矩的时候。
没有人因为你守规矩就尊重你。
因为你没有权力,你的规矩就是本分。
谁会因为你守着本分而夸你一句。
给你点权力。
如果守规矩就能当皇帝,那这世上遍地皇帝。
皇帝陛下问太后娘娘干什么呀?
可以问问下边跪着的这些人呀,大家愿不愿意守规矩?
大家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守规矩?
如果守规矩就能当太子,想让这些皇子们怎么守规矩,谁都怎么守规矩。
更多的人是想守规矩,没有这个机会。
恨不能送礼找门路来守规矩。
所以,她对于皇帝陛下的惺惺作态。
还有太后娘娘的假戏真做。
皇后娘娘是嗤之以鼻的。
屁!
但是,就是这个屁。
自己的儿子上赶着吃去了。
还跪在那里,乖乖等着挨打,甚至舔着脸,膝行半步,叩首请罪,说是替父受过,求太后娘娘赐打!
老天爷!
皇后娘娘丢脸不要紧。
连他生的儿子也跟着开始了。
她活了这三十多年,从祖宗十八代的故事里都没有听过这样荒唐的事儿!
二皇子,那是她的儿啊。
是她十月怀胎,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从鬼门关闯过来才生下的孩子;
是她倾注了全部心血与希望,一手带大的宝贝。
是她的骄傲啊!
别说打骂,平日里连重话她都舍不得说一句,生怕吓着他、委屈他。
甚至有时候他闹了脾气,她还得耐着性子哄着,捧着,像呵护易碎的琉璃盏一般。
有时候他顶撞自己,自己也都咬着牙忍了,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不受着,能怎么着呢?
孩子长大了,才能顶撞母亲。
所以,方才太后娘娘扬起手,差点儿打在皇帝陛下脸上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惶恐地揣测: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忍不住要管教儿子,他会不会也像皇帝那样,冲自己嘶吼,甚至还手?
更甚至,会不会被激怒后失了理智,一脚一脚地踹过来。
不管踢到哪里,都能让她痛彻心扉,万劫不复。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此刻竟跪在那里——
跪在太后的软榻前,甚至由于个子高,一种匍匐的状态。
透着令人心碎的顺从,乖乖地等着被打!
那个表情,跪的那个姿势,标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她这个做母亲的,竟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