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了几日,终于放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暖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复苏的湿润气息。陈远的精神似乎也因这天气好转而略好了些,能在毛骧的搀扶下,在庭院中多走几步。
他停在那几株老梅树下,花期已过,嫩绿的新叶悄然舒展,焕发着勃勃生机。目光掠过熟悉的亭台楼阁,最终落在墙角一丛肆意生长的翠竹上。那竹子并非名贵品种,却长得挺拔青翠,带着一股不受拘束的野趣。
“福伯,”他唤来老管家,“我记得,京郊西山脚下,似乎有一处小庄院,是早年一位故交抵给我的,多年来也未曾去过,如今可还留着?”
福伯略一思索,答道:“回公爷,确有这么一处。地方不大,也有些年头了,但景致据说尚可,背山面水,甚是幽静。因一直无人居住,只留了一对老仆夫妇看着,每年修缮一番。”
陈远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丛翠竹上,缓缓道:“找个日子,派人去仔细收拾收拾。不必奢华,干净整洁即可,多备些书籍。”
福伯有些诧异,小心问道:“公爷的意思是……?”
“这京城里,太过喧闹了些。”陈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待我身子好些,或许可以去那里住上一段时日,静静心,也……养养病。”
站在他身后的毛骧闻言,与福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公爷这是心生去意,并非离开京城,而是想寻一处更为僻静的所在,远离这勋贵云集的是非之地。
陆氏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听到丈夫的话,她并未惊讶,只是柔声道:“西山那边空气好,也清净,若你想去,我陪着你。只是眼下春寒未尽,路上颠簸,还需再调养些时日才好。”
陈远回头看向妻子,见她眼中满是理解与支持,心中微暖,点了点头:“不急,待天气再暖和些。”
自那日后,陈远似乎找到了一个念想。他不再只局限于翻阅山水游记,有时会让毛骧找来一些农书、花谱,或是关于营造园圃的杂记来看。偶尔,他会在纸上写写画画,勾勒一些简单的屋舍、篱笆、菜畦的图样,虽笔法拙朴,却透着一股难得的兴致。
儿子陈瑜和女儿陈萱察觉到了父亲心境的变化,虽不解父亲为何想去那偏僻的庄院,但见他精神似乎因此好了些许,便也时常凑趣,说着打听来的关于西山景致的传闻,或是讨论庄院里该种些什么花木。
“父亲,庄院旁若有一条小溪,倒是可以学那书上说的,引水筑个小小的池子,养几尾鱼。”陈萱兴致勃勃地建议。
“还可以开垦一片菜地,自己种些瓜果,定然有趣。”陈瑜也附和道。
陈远听着儿女的话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插言,只是眼中那抹向往之色,愈发浓重。
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真正远离汤药。所谓的归隐林泉,恐怕更多的是一种心境上的逃离与寄托。但即便是这样一方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天地,也足以让他在病痛缠身的余生的,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寻回一点“陈远”的本色,而非仅仅是那个承载着“田公爷”或“太子太保”名号的躯壳。
心向林泉,身虽未至,神已先往。这念头,如同一颗悄然落土的种子,在这春日的暖阳与微风中,静静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