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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守陵人之林青竹 > 第96章 你说过要还我一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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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你说过要还我一声的

雨丝化作冰冷的铁线,抽打在他的脸上,七岁的他蜷缩在冰冷的桥洞里,怀里是祖父给的最后一个温热的烤红薯。

世界被暴雨倾盆的噪声填满,只有桥洞外那道狰狞的豁口,是通往雷鸣与闪电的窗口。

就在那时,他看见了那个孩子。

一个比他还小些的男童,穿着不合身的蓑衣,正费力地牵着一头老黄牛,停在断桥前。

牛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的低沉喘息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男童仰起脸,隔着雨幕望向桥洞里的他,清脆的声音竟穿透了喧嚣:“你会说话吗?”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把脸又往红薯后面藏了藏。

男童似乎松了口气,又问:“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等这里开花了,”男童指了指桥边一丛被暴雨打得抬不起头的铃舌草,“你要回来,对我‘嗯’一声。不然,我就得一直等下去。”

嗯一声?

就这么简单?

他觉得这像个游戏,于是郑重地应允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祖父却带着他登上了远行的马车,从此迁居他乡。

那个暴雨中的约定,连同那个牵牛的男童,一同被他遗忘在飞速倒退的故乡风景里。

梦境至此,戛然而生。

沈契猛地睁开眼,山间孤庙的佛像在窗外微弱的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急促地喘息着,伸手去摸枕边,那里空无一物。

原本由一片槐叶制成的铃铛,已在他惊醒的瞬间,化作一捧极其细腻的银灰色粉末,正被从破窗吹入的夜风带走,悄无声息地散入黑暗。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顾不上收拾行囊,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趟寻访古迹的旅途为何会在此中断,便疯了一般冲出孤庙,循着记忆中最模糊的那条路,连夜赶回早已物是人非的老槐村。

天微亮时,他已站在村口那株枯死多年的老槐树下。

他记得,童年时,这里曾有一圈茂盛的铃舌草。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跪倒在地,双手疯狂地刨挖着那片干硬的土地。

指甲翻折,血丝渗出,与泥土混在一起,他也浑然不觉。

挖了约莫三尺深,指尖终于触到了一样坚硬而冰冷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泥土,先是几片锈迹斑斑的铜铃残骸,紧接着,是一个被紧紧包裹的布包。

布是蓝色的,早已褪色到发白,布角用粗糙的针脚绣着一个倾斜的“引”字。

他颤抖着解开布包,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截白森森的孩童指骨。

那一瞬间,沈契脑中轰然作响。

他拿起那截指骨,在骨节的末端,清晰地刻着一道浅浅的划痕。

那形状,那深浅,他至死也不会认错——那是七岁那年,他百无聊赖时,用捡来的尖石片在自己指甲上划下的印记,一模一样。

他曾向那个男童炫耀过这个“约印”。

他跪在原地,良久,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原来,他这些年行走四方,总感觉冥冥中有一道无形的“路引”在指引方向,助他避开灾祸,寻得机缘。

他曾以为是祖先庇佑,或是天命所钟。

直到此刻,他才痛苦地明白,所谓路引者,根本不是什么玄妙的天机,而是被他遗忘在七岁那年暴雨里的一个承诺,是那个孩子不散的执念,凝结成了这片土地的地脉之灵,沉默地守护了他七年。

当夜,月色凄冷。

沈契回到早已无人居住的祖宅,从祖母遗留的妆奁匣子底,翻出了一支笔杆雕花、笔头浸透朱砂的老笔。

他以笔尖刺破指肚,让殷红的血珠融入那陈年的朱砂之中,然后一步步走到村口那株枯槐下。

他提笔,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粗糙龟裂的树干上,写下了一个巨大而鲜红的“嗯”字。

血色的字迹仿佛有了生命,刚一写就,便顺着树皮的裂缝,被疯狂地吸入树心,转瞬消失无踪。

紧接着,整株枯槐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脚下的土地都在嗡嗡作响。

沈契骇然后退,只见万千枯枝之上,竟在瞬间齐齐生发出无数片银灰色的新叶。

那些叶片薄如蝉翼,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

它们没有迎向月亮,而是齐刷刷地转向了沈契。

每一片叶子的背面,都亮起一道极细的青色光脉。

万千光脉流转汇聚,最终凝成一个声音,穿过夜风,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那声音稚嫩却带着一丝疲惫:“你迟了七年。”

沈契垂下头,声音沙哑:“但我来了。”

风忽然停了,叶片上的青光也随之收敛。

整株槐树恢复了宁静,仿佛只是一株长出了奇异叶子的普通树木。

一片叶子悠悠飘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沈契摊开的掌心。

他低头看去,叶片上的纹路竟天然生成了一副嘴唇的形状,正在无声地开合,像是在诉说着最后的告别。

三日后清晨,老槐村的村民们惊奇地发现,村里那口常年干涸的古井,井水竟不知何时重新满了上来,而且泛着丝丝温热,凑近一闻,还有一股极淡的墨香。

村头那株枯死的槐树,一夜之间生机盎然,只是叶子颜色古怪。

更有早起的老人信誓旦旦地说,昨夜后半夜,他听见有孩子的笑声穿过村外那条荒废已久的小径,还伴随着清脆的牛蹄踏地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了山脉的尽头。

而义庄的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小小的土堆。

无碑,无名,只在坟头插了一根削得平整光滑的槐枝。

沈契在百里之外的一座沿河小镇安顿了下来。

他不再远行,只是寻了份抄书的活计,每日闻着墨香,心境也渐渐归于平静。

这日黄昏,他将洗净的旧衫晾在院中的竹竿上。

一阵傍晚的河风吹过,竹竿晃动,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旧衣的袖口里,竟甩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泛黄纸页。

他怔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七年前那趟旅途中,他用来覆在草上写字,后来随手塞进袖袋,便彻底遗忘的纸。

他缓缓展开残页,空白的纸面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行字。

那笔迹稚拙无比,歪歪扭扭,却写得异常坚定:

“走了。这次是真的。”

沈契捏着纸页,久久地凝望着天边那轮正在沉入远山的夕阳。

他轻轻地,将这张纸折成了一只小小的船。

他走到院外的溪边,蹲下身,将纸船放入清澈的溪流中。

纸船顺着水流,晃晃悠悠地行出十来步远,船身骤然燃起一簇幽静的青色火焰。

火焰无声无息,没有一丝热度,只在水面上留下摇曳的倒影。

片刻之后,青焰熄灭,纸船已化作一小撮灰烬,顺着溪水,彻底漂向了未知的远方,如同一场迟到了七年的远行,终究还是赴约而去。

夜色渐浓,溪水无声地带走了那点最后的余烬。

他没有再回头,只是将晾衣的竹竿重新搭回屋檐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晚风拂过时吹起的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