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心头猛地一跳!
他听出了郡守大人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回……回郡守大人,此人名叫赵四,是劳役营的一名监工。”赵武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回答。
“赵四……”
田光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一只蝼蚁,险些毁了他的登天之梯。
不可饶恕!
“传我将令!”
田光的声音陡然拔高,威严而冷酷。
“将此人,即刻拿下!”
“押赴工地刑场!”
“当着所有刑徒工匠之面,宣其罪,明其刑!”
“斩!”
最后一个“斩”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森然的寒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赵武浑身一颤,心中骇然。
他知道,郡守大人这是要做给里面那位看的!
这是在立威!
更是在……表态!
“喏!”
赵武不敢有半分迟疑,猛地一捶胸甲,领命而去。
雷厉风行,便是这位郡守大人的行事风格。
……
半个时辰后。
长城工地,那片平日里用来惩罚逃跑或怠工刑徒的空地上,此刻,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所有的刑徒,都被驱赶到了这里。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麻木与惊恐。
在空地的中央,一个简易的木台上,监工赵四,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秦军士卒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身上的监工服饰早已被扒下,头发散乱,脸上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嚣张与刻薄。
“冤枉啊!郡守大人!冤枉啊!”
赵四拼命地挣扎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小人对大秦忠心耿耿!小人……小人只是想为百将大人分忧啊!”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哀嚎。
工友王二,挤在人群的前方,看着台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随意就能决定他们生死的监工,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只觉得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他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了站在人群最前方,那个平静的身影。
李源。
他被郡守大人的亲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最好的观刑位置。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台上丑态百出的赵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就在这时,郡守田光,在百将赵武等一众军官的簇拥下,缓缓走上了高台。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数千名刑徒。
所有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低下头,不敢与这位封疆大吏对视。
“抬起头来!”
田光发出一声爆喝。
刑徒们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今日,本官在此,只为宣判一人之罪!”
田光猛地一指跪在地上的赵四。
“此人,身为监工,不思为国分忧,不体恤民力,反而嫉贤妒能,欺上瞒下!”
“其一,冒领功勋,欺瞒上官,此为不忠!”
“其二,苛待工匠,草菅人命,此为不仁!”
“其三,更为可恨者!”
田光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如同洪钟大吕,震彻全场!
“他险些因一己之私,扼杀我大秦天降之祥瑞,断送我北地郡不世之功勋!”
“此罪,天地不容!国法不容!”
“此等奸佞小人,若不严惩,何以告慰战死英魂?何以彰显大秦法度?!”
“来人!”
“斩!”
随着田光那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命令落下。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刽子手,猛地喝了一口烈酒,喷在鬼头刀上。
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刑台。
赵四那无头的尸身,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手段,给震慑住了。
他们看向李源的目光,彻底变了。
从之前的震惊、好奇,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为了他一个人,郡守大人不惜当众斩杀一名监工!
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源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知道,赵四的死,不过是田光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一份用来安抚他,同时也是用来警告所有人的礼物。
从今天起,在这北地郡,他李源,将是无人再敢轻易触碰的存在。
……
处死赵四之后,田光立刻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那股杀伐果断的煞气,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
他重新变成了一个精于算计的政治家。
他走到案前,亲手研墨,铺开一卷上好的竹简。
他要写一份奏章。
一份,将要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咸阳,呈递到那位始皇帝陛下案头的奏章。
这份奏章的每一个字,都必须仔细斟酌。
写得好了,他和田光,一步登天。
写得不好,他们两个,就是妖言惑众,死无葬身之地。
田光提着笔,悬在竹简之上,久久没有落下。
他脑中,将李源的“格物之术”,与自己刚才在刑场上喊出的“天降祥瑞”,反复糅合,推敲。
直接说一个刑徒发明了神器?
不行。
太过匪夷所思,陛下未必会信,反而可能觉得是地方官员为了邀功,夸大其词。
直接说是天降祥瑞,神仙下凡?
更不行。
陛下虽然笃信方士之说,但生性多疑,必然会派人前来查验,一旦露出马脚,就是欺君之罪。
必须……半真半假,虚实结合!
许久,田光眼中精光一闪,终于有了腹稿。
他笔走龙蛇,一行行古朴的秦篆,出现在竹简之上。
“……臣田光,诚惶诚恐,谨奏陛下:匈奴犯边,三号烽燧危在旦夕。危难之际,天佑大秦,有刑徒李源,夜感星辰,顿悟‘格物’之道,以朽木废铁,造‘雷霆之车’三乘。车发,声如奔雷,石落,势若天罚。一击百步,三击破敌,百余匈奴精骑,灰飞烟灭……”
他巧妙地将“格物之术”这个听起来有理有据的“实”,与“夜感星辰”、“天佑大秦”这种迎合上意的“虚”,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既展现了此事的“神”,又点出了此术的“真”。
最后,他话锋一转,落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此‘格物之术’,穷究天地万物之理,可学,可传,可用于军、可用于民,乃富国强兵之不世奇术!李源其人,虽为刑徒,却怀鬼神莫测之才,臣不敢擅专,恳请陛下圣裁,宣其入咸阳,以详察其能,为我大秦开万世之基业!”
写完最后一个字,田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反复看了三遍,确认再无任何疏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竹简卷起,用火漆封好。
“来人!”
一名亲卫应声而入。
“将此奏章,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务必在五日之内,送达咸阳,呈于陛下!”
“喏!”
亲卫接过奏章,转身飞奔而出。
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带着田光所有的政治赌注,消失在了茫茫雪原的尽头。
田光站在帐前,望着咸阳的方向,心中既有期待,又有一丝不安。
奏章已经送出。
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宫,那位喜怒无常、威加四海的始皇帝陛下,在看到这份奏章之后……
会是龙颜大悦,认为祥瑞降世?
还是会勃然大怒,认为是妖言惑众?
一切,都成了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