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在府里偷闲至正月初四，这已是极限。年节的喜庆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他却不得不收拾起那份难得的松散，重新套上威严的官服，踏入那波谲云诡的权力场。坐在前往皇城的轿子里，他揉着发胀的额角，心里头一次泛起清晰的悔意——当日或许真不该接下那入内阁的任命。
昔日虽也忙碌，但总还能寻得片刻逍遥，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今倒好，身兼锦衣卫与内阁双重要职，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莫说潇洒，便是想安安稳稳歇上半日，都近乎成了奢望。每日里，不是在森严的锦衣卫衙署中布置查案、分派任务，便是得赶往内阁那间并不宽敞却关乎天下运转的官房，与一众老成持重的阁臣们，一同处置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裁决四面八方涌来的军政要务。这般连轴转的日子，竟一直忙碌到了上元节过后，连京城夜间璀璨的灯海都无暇好好看上一眼。
这一日清晨，寒意仍重，李珩刚锦衣卫官房那张堆满了文卷的紫檀木大案后坐定，尚未理清头绪，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旋即，柳含香、梅清璇等几名心腹干将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神色间带着风雨欲来的凝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柳含香率先躬身，声音清晰而快速地奏报：“爷，青州来消息了！” 她略一顿，语气加重，“青州节度使已被拿下，其九族皆已按律斩尽！”
李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了眼。
柳含香继续道，话语中不禁带上一丝对执行者的叹服：“那葛存忠，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狠人！他只领着一旗的精锐缇骑，便敢直闯守卫森严的青州节度使府邸。据报，根本没给那狗官开口的机会，葛存忠便直接一刀过去，精准狠辣，当场将其头颅斩下！此举瞬间震慑住了所有护卫以及闻讯赶来的节度使亲兵。”
她语速加快，描绘着当时的场景：“等那节度使的心腹将领们从惊骇中回过神，试图调动青州道军营兵马时，铁山已领着大队锦衣卫人马，如神兵天降，重重围住了中军大帐。城中各处要道、衙署门前，也早已贴满了盖有锦衣卫与内阁联合印信的布告，罗列了该节度使贪墨军饷、勾结地方、荼毒百姓，私加赋税，意图不轨等十数条大罪，明正典刑，公告天下。如今，青州道上下所有该缉拿的犯官，已几乎全部落网或就地伏法。一应重要犯官家眷，已由青州当地卫所派出重兵押送，正星夜兼程赶来京城。葛存忠处理完青州首尾，已即刻率部奔兖州去了，看样子是要趁热打铁。”
李珩听罢，一直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回青玉笔山上，微微颔首，语气中流露出赞赏：“嗯，做得干净利落。葛存忠是好样的！有勇有谋，胆大之余却不失谨慎，行事颇有魄力！再加上铁山那般魁伟如塔、足以震慑宵小的猛将在一旁策应，他二人此番搭档，确是相得益彰，定能建功。去兖州不过是障眼法，按原定计划他们是要去豫州道，那边有四个节度使，还有几个知府要收拾。”
夸赞完青州方面的得力干将，李珩话锋一转，关心起另外两条线的进展：“老莫和谢封侯他们两处，可有消息传回？”
柳含香赶紧收敛神色，回道：“回爷的话，莫无涯和司徒破晓那边倒是有飞书传回。信上说，他们已成功潜入凉州，并于上元节夜间同时动手，刺杀了叛军李承烨麾下八员重要将领，引得凉州叛军内部一阵大乱。如今李承烨已是惊怒交加，麾下豢养的死士尽出，正在凉州境内大肆搜捕锦衣卫。老莫、和司徒破晓为避锋芒，已暂且潜入暗处，隐匿行踪，伺机再动。”
她顿了顿，声音略微低沉下去：“只是……谢封侯那里，至今仍无任何消息传来。我们按约定渠道发出的联络信号，也如石沉大海，未有回应。”
李珩一听，刚刚舒缓的眉头不由再次皱紧，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桌面。谢封侯行事向来稳妥，逾期无讯，绝非吉兆。但他并未立刻就此事深究，而是先问及另一处关键：“山陕道如今是何情形？苏幕遮、白无咎他们那边进展如何？其它各部可有异动？”
侍立一旁的梅清璇此时上前一步，拱手禀报，她的声音清冷而条理分明：“回大人，苏幕遮将军率领的五万京营精锐，已成功分驻山陕各处要道，全面接管了防务。苏将军以雷霆手段，已于数日前，当众处决了抗命不尊、试图拖延赈灾的山陕总督以及数名太守、知府及郡节度使，一举全权接管了山陕两道的军政大权。目前，大军已在各灾情严重州县设置粥棚百余处，开设官仓散粮点，开始有序收拢、分遣流离失所的灾民。白无咎也已赶赴山陕，坐镇监督所有赈灾粮食与银两的发放，严防克扣贪墨。此外，户部此前公布的‘捐粮捐银功德榜’已发至各地，榜上列明褒奖与后续税赋优惠之策，同时也暗含对为富不仁者的警示。如今山陕乃至周边地域的世家富商，迫于压力，已不得不纷纷向官府捐输钱粮，虽非全然自愿，但确解了燃眉之急。”
李珩一听这消息，眼中精光一闪，猛然一拍桌面，忍不住惊喜道：“好！甚好！只要苏幕遮能成功弹压住地方，不让乱局蔓延，并能顺利开仓分粮赈济灾民，这最棘手的一关，便算成功了一半！之后只需能妥善安抚住灾民情绪，迅速推行以工代赈之法，兴修水利、整饬道路，将流民分散安置，各有生计，便无大患。”
他语气振奋，但随即冷静下来，沉吟道：“只是，在山陕局势未彻底稳定、隐患未完全消除之前，苏幕遮那几万大军是万万动不得了，必须牢牢钉在那里，以防反复。这就要考虑……后续的军需粮饷了。”沉吟片刻后，他又继续道：“加紧派人手去山陕道，暗中探查谢封侯的踪迹！万万不可让他有失，一旦找到他，就传本座的话给他，就说：“就算以万人换本座麾下谢封侯一个，本座也不换！让他事不可为，便迅速回来，绝不许冒险！”
“是！”柳含香赶紧答应。屋里众人不由齐齐拱手，大人这不仅是护短，而是真正把他们这些人当做亲人来对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