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延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李珩队伍扬起的尘土,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却未发现李珩离去前,那最后瞥向他的一眼之中,含着的是一片深沉的淡漠与了然。
“景延,你到底是何心思?那李珩天资聪颖,乃是文武双全之天纵奇才,假以时日必能有一番大成就,我裴家正该尽早与之交厚,你为何屡屡与之做对?切莫意气用事,误了裴家机缘!若是让你姑姑知道,你这般针对李珩,为父和你二叔也保不住你!便是你母亲……怕是也挡不住你姑姑的责难。”裴云行闻言提醒儿子。
裴景延闻言不由心里一惊,却还是道:“孩儿自有打算,父亲放心,孩儿不会害裴家,这李珩虽确实有些本事,却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他之前敢明目张胆缉拿忠顺王,后又害的晋王表哥降爵出京,陛下和太子虽嘴上不说,但心里未必就真无不满。再说……孩儿也并未真正与之交恶,便是传到陛下和贵妃娘娘耳朵里,也不过是训斥孩儿几句不懂事而已,还能如何?”
“糊涂东西!你当你那姑姑是个说理的?她自幼刁蛮,连皇上都时常被她闹得头疼,她却偏偏跟李珩兄弟……”。马车上的裴云烈听见侄子那番言论,不由怒冲冲的呵斥。
“二弟!”裴云行猛然喝断了兄弟的话,赶紧转圜道:“景延所说,也不无道理,裴家偶尔扮个黑脸,也并无不妥!不过,景延,你要切记!日后不可再对李珩无礼,若果真看不惯他,躲着些,少与他交往也就是了,不可再阴阳怪气,到让为父和你二叔从中为难。
有些事,李珩没瞒裴雪娆,毕竟,那个妖精一般的女人不仅把清白给了他,而且,如今更是爱他入骨。他日后要想借助裴家的力量,迟早也躲不开,能左右裴家意志的裴雪娆这一关。因此,在一次鱼水之欢后,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如今处境,对裴雪娆坦诚相告。他是隐太子之后,如今却被皇帝误以为是幼时丢失的大皇子。
裴雪娆深知此事的厉害,也多多少少知道,今上正是通过当年的兵变,才害死了隐太子,取得了皇位。因此她更想着能替情郎争取到裴家的支持,毕竟,如今那皇位上,坐的该是珩郎才是。她思来想去,还是暗中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智计超群,却因对朝廷无能而皇帝又无力甚至不想改变而大失所望,从而整日装作庸碌的大哥裴云行,就连自己和李珩的私情,也遮遮掩掩的透露给了自幼疼爱自己的大哥。她只想着能让大哥帮帮自己的珩郎
裴云行对当今朝廷政令颇为不满,早已心里失望透顶,宁可整日一副庸碌之态示人,也不想自讨没趣去费力不讨好,他看得出,如今内阁和六部众臣,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但奈何大周祖制所限,不削诸侯,迟早会酿成大患,内阁再如何清明,也只能是勉力维持,根本无力回天。说实在,若不是朝廷手里还抓着那几十万的嫡系大军,大周不知早已亡了多久了。
如今皇帝根本不愿意去面对,更没心思去革除,就算他裴云行提出来,不仅丝毫无用,反而会让他裴家成为众矢之的。
裴云行知道了李珩的身份和抱负,自然不会瞒着二弟,于是裴家两兄弟,不仅知道李珩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皇上其实已算不得男人,若不是李珩,恐怕自家妹子就要活活守一辈子活寡了。李珩才是自家真正的妹夫……。可这事儿,决不能再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只怕要给裴家招来灭顶之灾。
“是!孩儿谨记父亲和二叔教诲”。裴景延嘴里答应着,但心里却很不服气。父亲和二叔哪里会知道?眼下太子殿下已对李珩心生不满,假以时日太子继位,李珩肯定是要倒霉,若到时太子一气之下把跟李珩交好的裴家也株连了,那裴家岂不是冤死了?好在我跟太子殿下亲厚,太子哥哥将我视如心腹……。
李珩一行的数条渡船,在混浊的河水中剧烈摇晃,对岸的景象令人窒息。
黑压压一片叛军旗帜——黄有德竟派了近万兵马,正趁机猛攻渡口!叛军如潮水般涌向渡口,刀光闪烁,箭矢破空。而在渡口木栈上,成千上万欲逃出河东的流民,挤作一团,哭喊声、哀嚎声与兵刃相交的铿锵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
“大人,叛军在泼火油!”飞羽嘶声喊道。
李珩瞳孔骤缩,果然看见叛军正在往渡栈上倾倒黑色的液体,浓重的油腥味随风飘来。本就敌众我寡,纵然麾下有两百精锐火铳手,可这时李珩此时亦不敢轻动。他正自沉吟决断之际,忽见正东、正北两道烟尘滚滚而起,各有一支大军直冲而来!
东面一军,玄旗招展,墨甲森然,当先一骑如疾电劈开晨雾,
“东边那是……那是黑甲铁骑,那是渤海郡王的王旗!”船上的锦衣卫精神大振。
东边来的正是渤海郡王李景曜。他生得高大魁伟,眉目深刻如凿,眸色浅淡似琉璃——据说这是承自其母突厥阿史那冰公主的异族血脉。
他十岁时便曾独入狼谷,搏杀狼王而生还,如今他虽年不足三旬,却已称的上是威震边陲的悍将。此刻他亲率三千“黑甲铁骑”奔袭而至,如一道铁流般直插叛军侧翼。
李景曜一马当先,身形魁梧如山,墨色铠甲溅满血污,外披一袭雪白的狼毫大氅——传说中他十岁时独战狼群所得的战利品。他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瞬间就将两个正在泼洒火油的叛军挑飞出去。
几乎同时,北方杀来的兵马中,高高擎起着一面大纛,却是晋阳郡王李景岳的旗号。李景岳端坐马上,冷眼看着这场混战,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叛军在夹击下阵脚大乱。李珩立时下令登陆,飞羽率两百火铳手死守渡口,绝不可让叛军占据焚毁;他亲自领着四百余锦衣卫拔刀备战,随时准备冲杀。
就在这时,惨剧发生。流民惊慌奔逃,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人群撞倒,眼看就要被踩踏致死。李景曜毫不犹豫地策马冲入人群,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妇人拉起。那婴儿吓得哇哇大哭,李景曜却哈哈大笑,将婴儿高高举起:好小子,将来定是个勇士!
这温馨的一幕却让李景岳面色阴沉。他突然厉声下令:“闯过去!追击叛贼!敢拦路者,皆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