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缓缓驶入一道气派的铁门,绕过精心修剪的园林,停在一座典雅庄重的庄园别墅前。陈阿姨望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十七年前的自己。
直到许知夏轻声提醒:“妈。到了,下车吧。” 她才猛地回过神。
“啊?到了啊……来了。” 陈阿姨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推开车门,脚步竟有些踉跄,许知夏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这个地方,她已经有十七年多没踏足了。自从十八岁那年,她不顾一切跟着那个男人逃离这里,就再也没回来过。近乡情怯,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身后的两个孩子说:“小蝶,知夏。走吧。”
两人点点头,默默跟在她身后。司机恭敬地与他们道别,便将车开去了车库。
陈阿姨走到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
门很快被一位衣着整洁、气质沉稳的老管家打开。他看到陈阿姨,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很快恢复了职业的克制,微微躬身:“大小姐,您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好。带我们进去吧。” 陈阿姨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是。”
三人被引至二楼的书房。陈阿姨在门前停顿了一秒,率先推门走了进去。许知夏和谢怀蝶紧随其后。
书房内,一对衣着讲究、气质雍容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老人正坐在沙发上。听到脚步声,他们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门口。
陈阿姨看着明显苍老了许多的父母,喉头哽咽,那句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称呼终于唤出了口,声音带着微颤:“妈妈,爸爸……我回来了。”
沙发上的两位老人,陈老爷嘴唇动了动,陈老夫人则瞬间红了眼眶,却都强忍着没有立刻回应。
最终还是陈老夫人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确认:“来了?是……墨儿吗?” (陈阿姨本名陈海墨,寓意如海般广阔,敢于对不公沉默抗争。)
陈阿姨(陈海墨)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你们……还认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吗?”
“傻孩子……” 陈老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她站起身,快步走到女儿面前,颤抖着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妈妈的傻孩子……妈妈怎么会不认你?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看看你,瘦了这么多……” 话语里满是心疼和失而复得的激动。
陈老爷虽然依旧端坐着,维持着大家长的威严,但紧握拐杖的手和微微泛红的眼圈泄露了他的情绪。他的目光越过女儿,落在了她身后的两个少年身上。
许知夏其实从未见过这两位老人。陈海墨是怀着他的时候离开陈家的,这是他们祖孙第一次见面。
陈老爷的目光在许知夏和谢怀蝶之间扫过,声音低沉地开口:“这两个……是你的孩子?”
“嗯。” 陈海墨擦了擦眼泪,语气坚定起来,“两个都是。不过……” 她顿了顿,拉过谢怀蝶和许知夏,“一个是您亲孙子,另一个是您孙媳妇。小蝶,知夏,来,叫姥姥姥爷。”
许知夏上前一步,恭敬地微微躬身,声音清朗:“姥姥,姥爷,你们好。”
谢怀蝶也赶紧跟着,有些紧张,但还是清晰地叫道:“姥姥,姥爷……好。”
“哎!好,好孩子!” 陈老夫人连声应着,目光慈爱地落在两个少年身上,带着些许好奇,“不过……哪个是我孙媳妇啊?” 她的目光在俊朗的许知夏和眉眼精致、此刻显得有些乖巧的谢怀蝶之间游移。
陈海墨笑了笑,把谢怀蝶轻轻往前带了带:“这个,小蝶,谢怀蝶。妈,您看,秀气吧?”
陈老夫人仔细端详了一下谢怀蝶,见他虽然有些紧张,但眼神清正,模样确实俊秀,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是个好孩子。”
陈海墨又把许知夏拉过来:“这个,是您亲孙子,许知夏。随我姓陈也好,随他爸姓许也罢,都是您的血脉。”
陈老夫人看着许知夏挺拔的身姿和沉静的气质,越看越喜欢:“嗯,标志!长得跟你年轻时一样俊!孩子,这些年……跟着你妈妈,没受苦吧?”
许知夏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姥姥,我们过得挺好,没受苦。”
陈海墨也接口道:“妈,爸,你们放心。我跟那个男人已经彻底断了,现在我们都挺好的,我也有能力照顾好孩子们……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走了。”
“对不起……当年是我太任性,太不懂事了。我以为……他至少是个可以托付的好人……”
她的思绪被拉回了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在陈家别墅灯火通明的大厅里:
(回忆)
年轻的陈海墨浑身湿透,死死挡在一个看起来斯文却眼神闪烁的男人面前,对着面前又急又怒的父母嘶喊:“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他走!你们都别拦着我!”她扭头对试图上前分开他们的佣人尖叫,“别碰他!”
陈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墨儿!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你了解他多少啊!”
“我了解!他对我很好!” 陈海墨倔强地仰着头,从口袋里掏出户口本和崭新的结婚证,像是在炫耀战利品,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证件我们都领了!今天我就是走定了!”
一直沉默着,脸色铁青的陈老爷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指着女儿。
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颤抖:“好!你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儿去!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回这个家!”
“不回来就不回来!” 陈海墨被父亲的狠话激得口不择言,拉起那个男人,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茫茫雨夜。
“砰——!”
一声沉重的巨响,那扇象征着家和庇护的门,在她身后狠狠关上。也将她与这个家,隔绝了整整十七年。
(回忆结束)
.........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过往的尖锐对峙仿佛还在空气中留有回响。
陈海墨深吸一口气,挥散那些沉重的记忆,努力扬起一个笑容:“算了,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爸妈,我今天来,除了认错,主要还是带两个孩子来给你们看看。”
她将许知夏和谢怀蝶往前拢了拢,“这两个孩子马上都满18了,我是想着,到时候让他们把婚事先定下来。你们……能来吗?”
陈老夫人有些惊讶:“这么早啊?”
陈海墨语气温和却坚定:“早定下,没意外嘛。我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陈老夫人看了看眼前登对的两个少年,点了点头:“也行,是好事。”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哎,对了,你当年执意要走,后来……还和璐璐有联系吗?” (谢怀蝶母亲的名字,王璐璐。)
提到这个名字,陈海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她就不是个东西!”
“怎么说?” 陈老爷也皱起了眉。
““这......”陈海墨看了看身边的谢怀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坦诚:“话不瞒你们说,小蝶……就是璐璐的儿子。”
两位老人震惊地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谢怀蝶。
陈海墨继续道,声音里带着心痛和愤怒:“她在家里长期打孩子,言语贬低,精神虐待……把小蝶折腾出了重度抑郁症和失忆症。上年,知夏找到证据,刚把她送进去。”
陈老爷和陈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谢怀蝶。
陈老夫人声音发颤地问:“孩子……真有这事儿?”
谢怀蝶点了点头,语气尽量平静:“嗯。不过都过去一年了,我现在……没事了。”
“哎……造孽啊……都是苦命的孩子……” 陈老夫人长叹一声,眼圈又红了,她走上前,慈爱地摸了摸谢怀蝶的头,又拉住许知夏的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今天谁也不许走了,都留在家里吃饭!”
她转头就对坐在沙发上的陈老爷吩咐道:“老陈,做饭去!”
陈老爷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弄得一愣,下意识维护自己大家长的“威严”:“不是有保姆吗?再说了,我做饭……这算是怎么个事啊?你给我留点面子。” 让他亲自下厨,似乎有点“有失身份”。
陈老夫人却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容反驳:“你女儿!爱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和油焖大虾!忘了?”
陈老爷听到这话,猛地怔住。
他看向眼眶微红、带着期盼望着自己的女儿,十七年的隔阂仿佛在这一刻被这句简单的话击碎。他沉默了几秒,终究是叹了口气,撑着拐杖站起身来,语气软化了:
“……也是。你们在这儿好好聊,我去做饭。”
他转身朝厨房走去,背影依旧挺直,脚步却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些。书房里,只剩下母女、祖孙几人。
她们聊着陈阿姨这些年在外打拼的点点滴滴,那些辛酸与不易在此时化作平淡的叙述,更多的是对如今安稳的庆幸。
话题自然也绕不开两个孩子,学习、生活,琐碎却充满温情。
“两个孩子都在市一中啊?那可是好学校!” 陈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
“是啊,学习都可好了。”陈阿姨点点头,继续说:
“就前两天,他们还刚代表学校去参加了市里的竞赛拿了名次回来,听说还有大学校长现场就想把他们定下呢。”
“嗯!出息!真给我们老陈家长脸!” 陈老夫人越听越高兴,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你们都等等啊,我去拿点儿东西。”
她说着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捧着几个精致的丝绒盒子回来了。
陈老夫人先打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里面是一枚水头极好、雕刻着海浪纹样的翡翠玉佩,递到陈海墨面前:
“墨儿,这个……本来是妈妈给你准备的成年礼。可惜……当年没送出去。今天,妈给你补上。我的女儿,长大了,也受苦了。”
陈海墨看着那枚晶莹剔透的玉佩,眼圈瞬间又红了,她接过盒子,紧紧攥在手里,声音哽咽:“谢谢……”
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又打开另外两个小一些的方盒,里面是两只成色温润、光泽内敛的羊脂白玉手镯。她分别递给许知夏和谢怀蝶:
“小夏,小蝶,来,姥姥给的。这就算提前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了。啊,来,拿着拿着,不许推辞。”
许知夏双手接过,恭敬地道谢:“谢谢姥姥。”
谢怀蝶也赶紧学着样子,小心地接过盒子:“谢谢姥姥。”
“哎!好,好孩子!” 陈老夫人心满意足地坐回沙发,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流转,最后落在许知夏和谢怀蝶脸上,越看越觉得欢喜,“小夏这眉眼是像你,俊!和小蝶站在一块儿,看着就有缘份,是有点儿夫妻相。” 她话锋一转,关切地问,“你们俩,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大学,或者以后想做什么?”
谢怀蝶本来正低头看着手里触手温润的玉镯发愣,听到问话,下意识“啊”了一声抬起头。
想了想,谢怀蝶给出了一个不久前才逐渐清晰的答案:“啊?我?应该……会考虑去上次竞赛的那个大学吧。”
陈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看向许知夏:“小夏呢?”
许知夏:“我准备去军校。”
“军校?!” 陈阿姨和陈老夫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陈阿姨猛地转过头,看着儿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跟妈妈商量一下啊?”
“我觉得……您会同意的,所以就没特意说。”
“以你的成绩,清华、北大,或者任何一所顶尖大学都随便你挑,为什么偏偏是军校?那里很苦的。”
“想保护人。”
陈阿姨愣了一下。
看着儿子沉静却执着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一丝冲动,只有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也像是在与自己某种固有的期待做最后的告别。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你想清楚了,那就去。” 她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关切,“有想好具体哪所军校吗?”
“有。” 许知夏回答得很快,显然早已做过功课,“离蝶儿想去的那个大学很近。休息日或者方便的时候,我可以去找他。”
陈阿姨在脑海里过了一下那所军校的位置,点了点头:“那所学校啊……我知道,离家这边也不算太远。听说管理是严格,但假期还是能回来的。”
“以后等你们都在那边安定下来,周末或者放假,妈妈就去接你们回家。”
“好。” 许知夏应道,语气里带着达成共识的轻松。
就在这时,陈老爷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中气十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因为下厨而沾染的烟火气:“都谈好了没?下来吃饭了!”
“哎!来了!” 陈老夫人率先应声,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她站起身,对着女儿和两个少年招呼道,“走吧,孩子们,吃饭去。尝尝你爸\/姥爷的手艺,他可是难得下厨。”
三个“孩子”点了点头,跟着陈老夫人一起朝餐厅走去。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过去的隔阂冰释,未来的道路明朗,而此刻,最抚凡人心的,莫过于一餐即将到来的、由家人亲手烹制的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