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允子又一次,冲进了我的小厨房。
这一次,他没敢靠得太近,就站在门口,一脸的眉飞色舞。
“娘娘!娘娘!您是没看见!”
“外面,全乱套了!”
我正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削着一个梨。
刀锋过处,薄薄的梨皮,连成一条线,不断往下掉。
我眼皮都没抬。
“讲。”
“吏部尚书府,听说今天早上,砸了三套青瓷碗,柳小姐的闺房里,哭声就没停过。”
“兵部侍郎家,连夜从外面,重金请了个什么‘江南第一勺’,结果今天试菜,把厨房给点了,现在还冒黑烟呢。”
“还有,还有镇远将军府!”
小允子说得,口沫横飞。
“那位许燕然许小姐,听说当场就把她最宝贝的一张古琴,给砸了!”
“说您……说您,是在,羞辱天下所有知书达理的女子!”
我手里的刀,顿了一下。
梨皮,断了。
我把梨,切成小块,用银签,扎了一块,放进嘴里。
很甜。
我慢慢地嚼着,听着小允子,继续汇报。
整个京城,都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走一步路,都要有八个丫鬟扶着的贵女们,如今,一个个,都被逼进了她们这辈子,最不想踏足的地方。
厨房。
一时间,京城的菜价,都涨了几文钱。
听说,东市卖活鸡的摊贩,一天,能赚过去一个月的钱。
那些贵女的丫鬟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在市集上,跟大妈大婶们,抢着最新鲜的五花肉。
场面,一定,很精彩。
“哦,对了。”
小允子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
“还有一件,怪事。”
“礼部尚书周大人家的小姐,那位周芷兰小姐,她倒是没哭没闹。”
“她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听说,是派人,把全京城书局里,能找到的食谱,全都,买回去了。”
我扎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周芷兰?
我有点印象。
就是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她祖母身后,不怎么说话的,小姑娘。
别人都在,想方设法,走捷径,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
她倒好。
临阵磨枪,开始看书了?
有意思。
我把最后一块梨,吃完。
心里,那股,烧了我好几天的邪火,终于,顺了下去。
我看着窗外。
天色,已经暗了。
宫里的风,把远处,那些若有若无的,哭喊声,抱怨声,送进我的耳朵里。
这声音,对我来说,比什么丝竹之乐,都好听。
羞辱?
许燕然。
镇远将军许光,太子党的核心人物。
他女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诗词书画,样样精通。
她觉得,进厨房,是羞辱。
那她们,把我,把裴昭,逼到绝路上的时候。
怎么不觉得,那是一种,羞辱?
你们,高高在上,惯了。
就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该,趴在你们脚下。
我偏不。
我就要,把你们,从云端上,拽下来。
让你们也尝尝,沾一身油烟,满手污泥的滋味。
让你们知道,你们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德言容功。
我提出的,这四个字,现在,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他们都说,我一个厨娘出身的妃子,只会,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
粗鄙,不堪。
随他们说去。
我就是要,用这最粗鄙的法子,去撕开她们,最华丽的画皮。
我就是要看看。
当那些,平日里,只知道吟风弄月的纤纤玉手,握上菜刀的时候。
她们,还能不能,保持那份,优雅和体面。
“娘娘。”
小允子见我半天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口。
“要不,奴才去打听打听,那位周小姐,都看了些什么书?”
我摇了摇头。
“不必。”
“由着她去。”
一个,自以为是的天才。
一个,低头苦干的笨蛋。
这出戏,越来越好看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
舒服。
三天。
我给了她们,三天的时间。
三天后,御花园。
我倒要看看,这些,临阵磨枪的贵女们。
能给我,端上一盘,什么样的菜。
或者说,能给我,演一出,什么样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