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没停,旗角还在抖。
叶天寒的手指刚碰到“血燧”旗的绳结,左臂上的铁链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他没松手,反而把刀往前挪了半寸,刀鞘磕在旗杆上,发出一声轻响。
远处那辆青篷马车已经停在山道边,帘子垂着,不动。
但他知道里面有人。
而且不只一个。
脚下的石台忽然传来震动,不是脚步,是某种东西从地底往上顶的力道。他低头看了眼地面,裂缝正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像蛛网一样爬向他的靴底。
头顶风声变了。
不再是吹动旗帜的呼啦声,而是尖锐的、细密的破空声,像是成千上万根针同时划过铁皮。
他抬头。
天灰了。
准确地说,是被一层银光盖住了。无数剑影悬在半空,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像一张倒扣下来的渔网,把他整个人罩在中间。
九道主影缓缓升空,在高处围成一圈,剑尖朝内,遥遥指着他的眉心。
李玄风站在最中央那道虚影上,白袍被气流鼓起,猎猎作响。他没说话,只是抬了下手。
下一瞬,剑网压下。
第一波剑气如暴雨倾泻,砸得地面炸开一片碎石。叶天寒拔刀横挡,刀背撞上三道残影,火星四溅,虎口发麻。他借力后跃,落地时踩裂一块青石,膝盖微屈,稳住身形。
“你上次说动作慢。”李玄风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这次我不出招,只让你看看——什么叫阵。”
话音落,九道主影同时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道环形光带。每一圈光带上又分裂出数十道剑影,层层叠加,空中仿佛生出了千百把剑,全都对准了他一人。
叶天寒喘了口气,舌尖抵住上颚,突然用力一咬。
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他张嘴,一口血喷在刀身上。
“血刃”刀原本暗沉的刃面瞬间泛起一层红光,像是烧到极致的烙铁,又像即将熄灭前最后跳动的火苗。
左手抬起,五指死死攥住臂上铁链。
金纹亮了。
不是一点点闪,是整条链子从关节处开始发烫发光,像是被点燃的引线,一路烧到刀柄。缠上去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嗤”声,像是热铁浸入冷水。
李玄风瞳孔微缩:“你竟拿命祭兵?”
叶天寒不答,脚下猛然发力。
他冲天而起,不是直上,而是斜刺里杀向西北角——那里有一道剑影比其他略淡,几乎察觉不到的迟滞。
断岳刀法第四式——**破霄**!
刀光如逆冲的流星,撕开层层剑气,所过之处空气炸裂,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铁链顺着刀势甩出,在空中拉出百丈银光,像一条活过来的龙,死死缠住那道薄弱的剑影。
咔。
细微的断裂声响起。
空中悬浮的一面黑色小旗应声折断。
那是阵眼令旗。
整个剑阵猛地一颤,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千百道剑影晃了晃,随即开始崩解,一道接一道化作光点消散。最后剩下的九道主影也剧烈摇晃,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炸开。
李玄风从高处跌落三尺,袖口撕裂,手臂上多了一道血痕。他伸手召回残剑,脸色有些发白。
“你找到了破绽。”他说,“但不该用这种法子。”
叶天寒落地时单膝跪地,刀插进土里撑住身体。胸口起伏得厉害,喉咙口有股腥甜往上涌,被他硬咽了回去。
左臂的铁链慢慢缩回原位,金光渐弱,但还在微微发烫。
“你说剑是巅峰。”他抬头,声音有点哑,“可它拦不住我的刀。”
李玄风看着他,半晌,忽然笑了下:“你这刀……确实不是野路子。”
他顿了顿,抬手抚平袖口裂痕:“十二卷之后,我再来。”
“你要是还穿白的,”叶天寒撑着刀站直,“记得多带两件。”
李玄风没接话,转身腾空而去。残余的剑影在他身后聚拢,化作一道长虹,眨眼消失在天边。
虎牢关上静了几息。
然后有人从墙垛后探出头,是个年轻守卒,脸都吓白了:“统……统帅,他真走了?”
“没走你现在还能说话?”叶天寒拔起刀,甩掉上面的土。
那人缩回头,嘀咕:“可您也没比他早走几步啊……”
叶天寒不理他,走到旗杆旁,伸手去扶那面歪了的“血燧”旗。布条被刚才的气劲撕得更烂,只剩半截挂在杆子上。
他正要动手,铁链又是一颤。
这次不是指向南方,而是猛地绷直,对准了那辆青篷马车。
车帘依旧垂着,可刚才明明没人掀动,帘角却轻轻晃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里面呼吸。
叶天寒没动,只把刀横在身前,刀尖朝地。
片刻后,车帘缓缓掀开一角。
一只枯瘦的手搭在帘边,指甲泛黄,指节粗大,腕上挂着一串黑木珠。没有戴兵器,也没有运气蓄势,就这么静静露在外面。
叶天寒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忽然咧嘴一笑:“你坐车里挺凉快吧?”
那手没缩回去,反而轻轻拍了拍帘子,像是在掸灰。
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车里传出:“年轻人,杀性太重,容易折寿。”
“那你活得挺久。”叶天寒说,“怎么还不下来遛遛?”
“我遛不动。”那声音慢悠悠道,“老了,骨头脆,经不起打。”
“那你叫人来打我?”叶天寒往前走了一步,“刚才那阵,是你供的灵力?”
“我只是路过。”那手轻轻放下帘子,“看场热闹,顺便……看看你的刀。”
“看完呢?”
“看完觉得。”帘子里的人顿了顿,“这刀该配个更狠的主人。”
叶天寒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那你换一个试试?”
话音未落,他猛地上前两步,刀光一闪,直劈马车顶棚!
刀锋离车顶还有三寸,那只枯手忽然抬起来,掌心朝上,轻轻一托。
一股无形的力量撞上刀身,叶天寒手腕一震,差点脱手。他顺势收刀后退,眯起眼。
车内再无声响。
帘子垂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刀柄,忽然问:“你是谁?”
帘子动了动。
一只手递出一枚铜牌,黑漆剥落,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三个字:**天机阁**。
叶天寒没接。
铜牌悬在半空,晃了两下,又被收了回去。
“你不认得这个?”帘中人问。
“我不认牌子。”他说,“我只认人。”
“那你该记住了。”帘子缓缓合拢,“我姓孙,叫孙无病。”
名字落下,马车四周忽然升起一层薄雾,不是自然生成,是自下而上冒出来的,像是地面在冒气。雾很淡,可一接触到空气,立刻变得粘稠,把整辆车裹得严严实实。
叶天寒没追。
他知道追不上。
雾中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缓慢,平稳,像是碾过棉花。
等雾散开,马车已经不见了,连车辙印都没留下。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
刀刃上多了道细痕,不深,但清晰可见。
是他劈向马车时留下的。
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刀没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