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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晨风掠过狭雾山林,带着湿润的草叶清香和渐盛的暖意。

白鸟岩的身影出现在熟悉的山道上,步伐比离开时略显沉重。

与手鬼的激战,那冰冷燃烧的紫火,以及手鬼死前残酷的十三个计数,如同烙印留在脑海深处。

仔细思考了许久,白鸟岩还是决定告知鳞泷师傅。

小屋的轮廓在透过林梢的晨曦中逐渐清晰。门扉照常虚掩着,透出几分山居的宁静。白鸟岩未做迟疑,轻推而入。

熟悉的草木混合着微咸海带、烤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屋内景象与记忆中他离开进行最终选拔训练前的清晨并无二致。炉灶上,铁锅里的味噌汤正咕嘟作响,氤氲着温暖的白气。烤架上的青花鱼滋滋地冒着细小油泡,散发出焦香诱人的气息。鳞泷师傅戴着那红色的天狗面具,正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长筷,专注地调整着火候,动作透着一种浸润岁月的从容。

白鸟岩的目光越过鳞泷的背影,习惯性地扫向屋内深处的那面墙。

那里,悬挂着十三张消灾面具,如同沉默的守望者。(这里算是作者原创,鳞泷师傅会给从这里走出去的弟子一张消灾面具,若是回不来了,鳞泷师傅会重新雕刻一张。)

“洗个手,坐下吃饭吧。我清楚你的实力,所以没有太过担心。”鳞泷没有回头,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依然是那份特有的平静与沉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那份专注等待的意味却清晰可辨。他抬手,用长筷末端轻轻敲了敲灶台边的矮桌。桌上,已经放好了两副碗筷,一只盛着几个圆润饱满饭团的竹篮,甚至提前给他盛好的那碗味噌汤,嫩白的豆腐和深绿的海带沉浮其中,冒着丝丝热气。

白鸟岩依言放下行囊,默默舀水净手擦干。他走到矮桌对面,缓缓跪坐下来,如同无数次训练结束后的日常。他没有立刻拿起筷子,目光落在那碗热汤上,水汽蒸腾,模糊了眼前。

“藤袭山的事,结束了。”白鸟岩的声音不高,在这充满了食物香气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嗯。”鳞泷轻应一声,并未停下翻动烤鱼的动作。他将其中一块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欲滴的鱼腩夹起,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般流畅,稳稳地放进了白鸟岩面前的粗陶碗里。温热的油脂滴入汤碗,漾开几圈细小的涟漪。

这个小小的、无声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的询问和担忧。鳞泷知道这个弟子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他亲眼见证过白鸟岩身上的超然潜质与韧性。最终选拔的残酷,他深知,但他更相信这个被富冈义勇特意送来、天赋异禀的孩子能够安然度过。此刻看到白鸟岩平静归来的身影,那份笃定便化作了这份习以为常的照顾。

此时,白鸟岩跪坐在地。

他抬起手,以一种缓慢到近乎仪式化的动作,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两件物品:深蓝色的日轮刀,以及那枚小小的消灾面具。这两件物品,是他从这座山上带走的,如今又带回了山的气息。

他没有像放其他东西那样随意搁置。他异常郑重地将刀平放在自己和师傅之间的空地上,深蓝的刀鞘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微光。那枚面具,则被他更为小心地、轻缓地放在刀侧。面具平静的面容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润平和。

做完这一切,白鸟岩的目光才重新抬起,落在那红色的天狗面具上。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如同沉重的铁块投入寒潭:

“弟子在藤袭山,遭遇了一头异常之鬼。”

鳞泷见弟子如此正式,便带着几分疑惑,坐下,听白鸟岩说。

白鸟岩没有停顿,继续描述,每一句话都清晰:“其形体如山峦般庞大臃肿,周身增生着数十甚至上百条手臂,形态扭曲狰狞。鬼首被数条极粗壮的巨臂重重缠绕掩盖,只能看见一只昏黄的巨大竖瞳和布满獠牙的巨口。它力量狂暴,性情极端癫狂嗜血……”

“……它,”白鸟岩的语调出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它……认得弟子腰间这面具的样式。”

对面,那佝偻着的矮小身影,在白鸟岩说出“认得”二字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晃动!整个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推了一下,猛地向侧面歪倒了一刹那!鳞泷的头颅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虽然被面具完全遮挡,但白鸟岩能想象到面具之后,那双眼瞳必然是骤然收缩到了极限!

“什……么?!”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从面具下急促地冲了出来,那声音里的惊骇、难以置信和瞬间被引爆的旧痛。

白鸟岩没有回避师傅的反应,带着沉痛的力量继续叙述:“它不仅认得这面具,师傅……它呼唤了您的名字——鳞泷。那呼唤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仇恨!”

“它咆哮着,咒骂着,声称是您将它囚禁于藤袭山,漫长岁月使其怨恨发酵、扭曲膨胀。”白鸟岩的声音愈发低沉,每一个字都如同凿击,“它在疯狂中……在向弟子攻击之前,如同清点战利品……数了十三次!”

“一个!两个!三个!……十一!十二!十三!”

当白鸟岩清晰而缓慢地复述出那冰冷的计数,尤其是最终落定的那个“十三”,对面的鳞泷师傅发出了如同野兽濒死般压抑的、从喉管深处挤出的“嗬!!”的一声!那矮小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灵魂正遭受着最残酷的鞭笞!他那死死压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抬了起来,似乎想去抓住什么支撑,又似乎只是想捂住那瞬间被撕裂开的巨大创口,但最终只是在空中徒劳地抽搐了几下,便又无力地重重落下,砸在自己屈起的腿上。

呜咽。

那不是孩子的抽泣,不是女人的柔弱。那是从一位年长、威严、历经无数风霜的战士的胸膛深处,如同火山岩浆般冲破最后禁锢的悲鸣!低沉、浑厚、饱含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与铺天盖地的绝望!

“呜……呃啊……”

鳞泷的头颅深深埋了下去,几乎碰到了膝盖。那宽厚的肩膀在剧烈的悲恸中无法遏制地猛烈起伏、抽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被巨石碾过肺腑的破碎声响。那红色天狗面具的侧面,在炉火幽暗光芒的映照下,清晰地滚落下几颗巨大的、沉重的水珠——那是无法承载、终于满溢而出的眼泪,无声地砸在他深蓝色的裤子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暗色。那泪水仿佛汇聚了十三次心碎的重量。

白鸟岩静静地看着。没有劝慰的话语。任何言语在这样厚重如山的悲痛面前,都苍白无力得如同浮尘。他只是那样跪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如同磐石,用自己的沉默和存在,承载着恩师此刻无法言喻的滔天哀恸。炉火的光芒在泪珠坠落的瞬间仿佛被冻结。

狭雾山的风,在木屋外呼啸得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