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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龙风波刚刚平息,南京城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场更为根本、也更具标志性的博弈,伴随着天启二十八年初冬的第一场寒流,悄然拉开了帷幕——这便是《天启二十九年国家预算案》的审议。

这是《大明约法(草案)》颁布后,议会首次正式、全面地审议国家年度预算。以往,虽有户部编制,内阁审议,但最终决定权牢牢掌握在皇帝和司礼监手中,议会最多只能进行“咨议”。而今年,根据《约法》精神,预算案需经议会审核批准后方可执行。这意味着,帝国的钱袋子,第一次被要求置于一个非皇权机构的监督之下。

户部侍郎周奎,作为预算案的主要起草者,站在议会大厅的宣讲台前,心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手中捧着的,不仅仅是一本厚厚的预算册,更是大明财政走向透明化、制度化的第一块试金石。

“诸位议员,”周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本年预算,岁入主要仰赖田赋、盐课、关税及新兴之工商税。岁出则分为皇室用度、百官俸禄、军费开支、河工水利、以及新兴之直道建设、格物院研发、义务教育推广等项……”

他一条条宣读着主要的收支项目,台下数百名议员凝神静听,不时低头记录。与以往朝会上官员们对财政数字的模糊概念不同,这些由各地推举或凭借新兴经济势力跻身议会的代表们,对数字异常敏感。

当周奎念到“皇室用度,计银一百二十万两”时,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这个数字,相较于前朝虽已有所削减,但在许多议员看来,尤其是在各项改革需款孔急之时,仍显庞大。

来自苏松纺织重镇的议员首先发难:“周大人!如今南北直道二期亟待银钱,各地蒙学堂舍多有破败,边军饷银时有拖欠。皇室用度能否再行核减?譬如,宫中采买、各地贡品,是否可定下额度,避免奢靡?”

他的发言立刻得到了许多工商背景议员的附和。他们深知,国家资金流向哪里,哪里就能获得发展机遇。

紧接着,一位来自西北苦寒之地的议员起身,他面色黝黑,声音洪亮:“周大人!预算中用于陕甘水利修缮之款项,仅区区十五万两!去岁大旱,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之惨状犹在眼前!若水利不修,来年再旱,莫非又要朝廷耗费百万银两赈灾吗?这十五万两,是打算用来修几个池塘,还是糊弄我等边鄙之民?!”

他的质问,带着悲愤,引起了众多来自基层、关心民生议员的共鸣。要求增加民生支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而当周奎提到“格物院年度研发经费,计银八十万两”时,保守派议员们终于找到了发力点。

李守俊虽然不在议员之列,但其影响下的几位清流议员立刻挺身而出,言辞激烈:“八十万两!堪比一部岁入!格物院近年来,火车倾覆,输血害命,所谓研发,耗费巨万而成效几何?如今国库艰难,百业待兴,将此巨款投于虚无缥缈之‘奇技’,岂非本末倒置?臣等建议,大幅削减格物院经费,充作河工或填补军费!”

王贞仪坐在旁听席上,面色平静,但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经费之争,更是对格物之路的否定。

支持格物院的议员则据理力争,阐述蒸汽机、新式织机、改良农具带来的长远效益,强调研发投入的必要性。

预算审议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角力场。各地、各行业的议员都试图为自己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争取更多的资金份额。增加某项支出,就意味着必须削减另一项支出,或者开辟新的财源。争吵、辩论、妥协、交易,在议会的各个角落和闭门会议中不断上演。

这个过程混乱、冗长,甚至有些丑陋,充满了斤斤计较和地方保护主义。一些守旧派官员私下讥讽,称议会为“菜市口”,议员为“斤斤计较之商贾”,毫无士大夫体统。

然而,林川却从这混乱中,看到了积极的一面。他对徐承烈感叹:“看似争吵不休,实则乃天下利益、各方诉求,首次得以在此殿堂之上公开表达、激烈博弈。较之以往,财赋之用皆由上位者暗室操弄,岂非一大进步?此正是《约法》‘共治’精神之体现。”

皇帝朱由校也密切关注着议会的争吵。他看到原本应由他乾纲独断的财政大权,如今被一群“身份驳杂”之人公开讨论、质疑甚至修改,内心深处的失落与恼怒难以言表。尤其是看到皇室用度被反复掂量、要求削减时,那种皇权被冒犯的感觉尤为强烈。魏忠贤不时在他耳边添油加醋,更让他心烦意乱。

预算审议僵持了整整半个月。最终,在各方势力反复拉锯和幕后协调下,一份经过大量修改的预算案才勉强形成共识:皇室用度被象征性削减十万两;陕甘水利经费增加五万两;格物院经费保住了,但被要求提交更详细的研发计划与预期效益评估;同时,为平衡开支,议会批准了对部分奢侈品加征消费税的提案。

当这份布满修改痕迹和妥协印记的预算案最终在议会表决通过,并准备呈送皇帝用玺时,所有人都明白,一个时代悄然改变了。帝国的财政权柄,虽然皇帝依然掌握着最终否决的权力,但已经被迫与一个代表更广泛利益的机构分享。这不再是简单的“旧势力反扑”,而是权力结构正在发生的、静默却深刻的革命。

预算案的通过,并未带来喜悦,反而让所有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们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未来的财政之路,必将伴随着更多、更复杂的利益博弈。而这,仅仅是制度复兴漫长征程中,迈出的又一步。